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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丨张建永:大漠孤思

来源:红网 编辑:施文 2019-05-09 13: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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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思

文/张建永

从小学到大学,都被“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所感染过,浮入眼帘的贺兰山总是水草肥美,羊群散落的草原美景。当贺兰山真真切切展示在我面前时,它的沧桑、悲凉和寥落着实让人震撼。

一望无际的乱石滩连着天际,勾画出人类的无奈。只有生命力极强的杂草,还顽强地与干旱、风沙和洪水搏斗。它们从黄沙中一次次探出头来,又一次次被黄沙掩埋,如此循环往复地演绎生命的倔犟。尽管现在它们只是一簇簇,甚至一株株孤独地活在沙漠的包围之中,但是它们把捍卫生命的颂歌在贺兰山下顽强地演唱了数千年。就凭这一点,这些小草就是英雄。

贺兰山,绵延千里,它毫无畏惧地面对西部沙漠,用它高傲的肩和胸膛抵御铺天盖地而来的滚滚黄沙,为今人护卫了银川这个美丽的地方。面阳的山势早为风沙暴雨撕裂,所有植被连皮带肉都被拔去,只剩下嶙嶙峋峋的骨骼,裸露在苍天之下,哭诉不幸和悲痛。黄河远远径流它的身边,吸干了它身上的每一滴雨水,头也不回地呜咽而去。

寂寞的是贺兰山。

但它并不总是那样。它孕育出来的西夏王朝和更早的原始文化,在时间隧道的源头辉煌响亮的存在过。

山下,西夏王陵在战火和雷暴的摧残下依然孤傲地守着朝晖,送走晚霞。用土堆砌起来的巨大王陵,像金字塔那样高耸着,展示当年王朝的凌人盛气。为什么东西方民族都要为王者死亡之躯构筑这样高大的陵墓?是离天国近一点还是依然要保持对臣民的压倒之势?对它的意义的发掘,最直接的结果只是为历史学家的存在提供了存在的意义而已。迷依然是迷。

风掠过王陵,吹落一身黄沙。

我抖去手臂上的尘土,抖不去西夏王朝一百八十多年的幻影。

它顽强的崛起西部,辉煌的持续一百八十多年,有着自己的文字、自己的制度、自己的文化。那些出土的文物一点不比汉民族差。巨大的镏金铜牛、精美的陶器和陶器上勾画的图案,展示这个民族曾经的伟大。构成西夏王朝的是党项族。这个民族轰轰烈烈的崛起,怎么就悄无声息的湮没了?向宁夏的朋友问起当今还有没有党项族,他们告诉我这个民族已经不复存在。我为之一震。整个民族的毁灭意味着文化中浓厚的血腥味。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碾压时,难道一点都不顾及生命的价值吗?统一是血构成的,独立也是血构成的,固守和前进浓浓地积淀人类的鲜血。人类不断地以自己创造的价值屠戮自己的生命。朝代更替,社会变迁,人血如胭脂。党项族他们立朝贺兰山下,生产、繁衍和创造,但是,在成吉思汗蒙古旋风狂飙席卷之下,他们遗下瓦砾和尸体,所有魂魄都随鲜血深深嵌入大地。那些荒滩上倔犟不死,年复一年在春风中站起来的杂草,是他们不死的灵魂吗?我为之怵然而肃然。

我注意到几块巨大的基石。它是由一个被重量压得抬不起头的人像构成。从隆起的双肩来看像男人,用背驮起大厦的重量。但是,从胸前下垂的乳房来看,又是女人。肥硕的乳房表明党项族人对生殖力的崇拜。这种双性人像是否表明他们正行走在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演变的半途中?他们健壮健康地驮起西夏王朝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怎么就不能为后代子孙再托举起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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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存亡是偶然还是必然?偶然在哪里,必然又在哪里?

也许在文明的进程中,每个民族都面临哈姆雷特所思索的:要么是死,要么是生的大命题。在人类理性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时代,在无序竞争主导历史的时候,不死可能就意味着要以别的民族的死为前提,为代价。这是一个充满血腥味的“真理”,以别人之死为自己之活的前提条件。秦始皇包举宇内,横扫四合;恺撒大帝割袍断义,战戟挥舞;十字军东征,铁骑之下,片瓦无存……攻城夺隘,取命杀生,数千年文明史轮回着演义这种征服与反征服的残酷游戏。征战绞杀成为比爱更为强大的动力。人们为土地和庄稼而战,为牛羊和女人而战,为天空和海洋而战,发展到当今,变成为石油和贸易、政治和尊严而战,甚至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战。理性被价值观所导引,所牵制,所挥霍滥用,文明进程囊括了所有物竞天择,生存竞争,适者生存的生物学定律。想到此,心不禁悲壮起来,我这颗独立的生命个体其实也只是非常偶然存活下来的肉体而已。溯源而上,我的族类中某些先祖也许多次在刀尖死亡的寒光中,十分偶然的逃遁出来。回想起历史上那些大规模的屠城,数十万人的活埋,大面积的饥荒,恐怖的瘟疫,汹涌的水灾等等,现在行走在世界上的哪一个生命个体和种族不是大浪淘沙后,留在岸上闪射光芒的沙金。那些不幸而被毁灭的种群,就像挂在实验室中被剥夺生命的鵰,虽死犹生,雄风凛然,沉吟生命的颂歌和挽曲。

贺兰山下不仅演绎着党项族的历史进程,飘曳蒙古族的猎猎战旗,往前再上溯6000年,人类就在这里创造了无以企及的伟大作品——岩画。贺兰山岩画在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岩画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人类学价值。我在研究原始人类艺术起源时曾被岩画所吸引。非洲的、欧洲的、美洲的和亚洲的岩画表达着文字产生前人类的心路历程和情感意绪。但是这些岩画除了美洲印第安人的之外,都只是在画册上观摩,这种感觉与亲历完全不同。在美洲,印第安人的岩画高高刻绘在悬崖峭壁之上,无从亲近。贺兰山岩画不同,就在路旁,在稍加攀援就可以触摸到的地方。深入到贺兰山峡谷中,就可看到干涸河床两边的崖壁上,不知留下了多少密集的不知姓名的伟大艺术家的创造。它们默默沉寂在历史的烟云中,仿佛一直在等待能够与它们对话和交流的心灵。我屏息蹑步,唯恐惊扰了它们的沉睡。

行走于斯,不禁慎宗追远,感怀千古!

他们是谁?用什么工具?想表达什么?人类学家绞尽脑子冥思苦想,方家百出,结论甚多。也许都对,也许都不对。当初,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先祖们,还没有能力从石头中冶炼出金属,离铁器时代尚有遥远的距离。但是,大千万象世界给予他们心灵的撞击,风沙雪雨对情感的撩拨,两性之间对生殖的欢愉,都迫使他们来不及等待铁器时代的来临,就捡起雷暴劈碎的锐石,在石壁上凿击出简陋的印记。第一幅岩画诞生了。可能什么都不像,什么都不是,但他们知道。他们用膂力握紧石块,随心所欲,随意赋形,慢慢地凿出了感觉,凿出了形状,凿出了规律。当他们能够把现实中的动物之形刻画在石壁上时,一定有过快乐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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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岩画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就是都十分接近现代儿童简笔画。然而它们又有本质的不同。这是人类童年时代的作品,它包含的内容远不是儿童画所能够诠释的。

我驻足于一幅据专家称为太阳神的岩画边。心中充满疑惑。一幅圆形的人脸,头发像刺猬一样,一双惊恐的大眼仿佛看见什么极端恐惧的事物。是太阳神吗?为什么惊恐不安?也许诠释为太阳神更能够符合专家心中既定的推论。管他呢,我只注重岩画给我感官的感觉,我相信,6000年前就算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太阳神的观念,有了巫术崇拜,但这副明显传递着惊恐之感的岩画一定是被什么神秘的东西所刺激,或是用这种惊恐的面目去吓退神秘之物。人类面部表情无论山高水远,年长月久,也无论满腹经纶或胸无点墨,应该都差不多。有没有文化的作用,客观对象在感觉上撞击出的面部表情,所能够牵动的肌肉其指向都相同相通。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些白描般的线条中置放着哪些已经演化成为模式的心灵内容。这些反复重现的线条,形式中一定固化了某些意绪微澜,某些心理结构,某些美感雏形,某些心理欲求。正是这些东西,最后演化成文字、观念、催熟人类的灵魂和思想。

石山是冰凉的,岩画是凝固的,但是,当手顺着岩画的痕迹缓缓游动之时,6000千年前那些艺术家无法用文字表述的东西,从指尖流到心田。这时你会感到千年历史帐幔中伸出的手已经握住你的手,一个历史的声音在向你倾诉。顿时,那些奔鹿、羚羊、野狼、鬣狗等动物都从崖壁上走下来。所有雄性动物都无一例外在腰下携带着巨大的阳具。他们毫不羞赧的传递对生殖的崇拜,对强旺生命力的赞颂,歌唱生命在两性之间所可能获得的欢愉。他们没有哲学、政治学、美学……但是,他们有的是对性命之根的依恋和痴情的眷顾。他们对阳具反复多次的刻画,着意的夸张,都告诉我们6000年前的先祖们对生命最原始的审美态度。这类岩画几乎占据了贺兰山岩画的大部分,原始生理欲求作为最早最执著的原动力,催生他们乐此不疲的在岩石上进行创作,渐渐的,划痕由生涩到流畅,由简单到繁复,由浅陋到成熟,最终,融进华夏文明浩浩荡荡的江流之中。

贺兰山下6000年前的岩画,预示着文明的开端,这些随物赋形的图画,有很多在岁月演进中嬗变升华为象形文字。如此这般,人类在与客观世界交通际会时所产生的情感意念,思想观念才得以保存。创造这些伟大艺术品的山地“居民”,是否就是后来建立西夏王朝的民族,不得而知。但是,那种开天辟地的原创精神、想象力一定给后来者深远的启发。一条印痕、一道划迹、一种结构、一分图式,都深深含笼了人类的心里内容,捕捉到春夏秋冬、苦乐咸甜掠过黑眸子黄皮肤时留下的感觉。它们一份份被积淀固化下来,形成贺兰山伟大的人类学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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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千百万读到这份报告的人之一。隔着6000年的历史鸿沟,遥想着人类进化演变的艰难步覆,不能不为之感慨万千。动物的“手”到类人猿的“手”,再到新人的“手”,再到人的手,世界非常耐烦的等待人类以百万年、数十万年为单位的细微到单个生命无法观测到的变化,等待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无以估量改变的“人”的来到。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躯体四肢和大脑神经,作为人类艰难进化的成果,是非常偶然和侥幸的被赋予我的名字,我享受着这份成果,在先民生息繁衍和创造进化的源头,居幽思远,静观玄览。

如果说黄河是华夏文明的母亲,而贺兰山一定是孕育黄河的一位出色奶娘,它挤干身上每一滴乳汁,把整个山脉中人类创造的灿烂文化源源不断注入中华文明。千年之后,贺兰山苍老而干瘪了,她像辛劳一生,进入垂暮之年的母亲。看到你满目疮痍,没有植被掩藏,裸露在苍天之下的脊梁和肋骨,真想说声对不起,我迟来了千年。我和我的子子孙孙都不能不在心中默念“拿什么献给你,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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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永,湖南吉首大学原正校级督导,湖南省旅游学会专家委员会首席专家,湖南省湘西自治州政府智库智库专家,湖南财政经济学院人文与艺术学院名誉院长,武陵山文化产业创意研发促进中心主任,吉首大学·中国乡村旅游研究院院长,华东师范大学民俗研究所兼职教授,“国家文化产业示范基地”——张家界魅力湘西总策划、文学统筹、顾问,湖南省上海世博会“湖南周”大型艺术展演“情韵桃花源”总策划、总撰稿,武陵山(湘西)文化生态保护试验区总体规划主持人(文化部非遗项目),第九届深圳中国文博会“大湘西文化旅游产业代表人物”。

出版学术研究《原始儒学文化思维研究》《艺术思维哲学 》《乡土守望与文化突围》等8部专著,在《文艺研究》《文艺理论研究》《学术月刊》等报纸杂志上发表学术文章6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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