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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丨杨福音:病

来源:红网 编辑:施文 2019-05-30 10: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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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福音

我得过两次大病,差一点把命丟了。

一次是在两岁,长大后听妈妈说,那时我出麻疹,高烧四十度不退,瘦长的身子缩在床角像一堆黑抹布。老人们流着泪说这孩子没救了,赶快钉副板子吧。我妈妈不死心,四处打听想方设法求医访药。钱庄的一位伙计告诉她,用热牛粪敷在孩子肚子上可将火毒背出来。离家数里外有一处牛马交易场,我妈妈每日清晨去交易场蹲在牛屁股后面等着,见牛尾巴一翘牛屎掉下来,不等落地便用荷叶接着,包好抱在怀里跑回来,满满地敷在我的肚子上。也不知敷了好多天,也不知敷了几多牛粪,终于我活过来了,妈妈和牛救了我的命。

第二次得病是在十四岁,那时我正在长沙市十二中读初中二年一期。我从小爱玩还很野,家住袁家岭,打开后门便是小溪,水流曲曲折折地朝东延伸远去溪的两边是宽阔的稻田。秋天,我们去田里收大人没收干净的拖泥豆,每天可得一大捆,摊在竹席上晒干后用木槌槌打,红红的小豆子蹦满一地, 洗净用锅炒熟,香喷喷的装在铁罐子里,上学路上边走边玩边吃好快活。

放暑假了,就去溪里摸鱼。摸鱼的工具是自己做的,找来废阳伞骨子两三根,每根三五寸长,一头有眼一头磨尖,有眼的一头穿上三尺来长的打鞋底的麻绳便成。天亮了,阳光从小溪的那头撒过来,暖暖地罩在这一片人家屋顶的时候,不知谁家小孩推开木窗猛地大喊一声:摸鱼去!十几颗脑袋立刻 从自家门窗探出来应道:去!

摸鱼真有无穷的乐趣,你想两手在水下泥面慢慢的搜索,突然活物一触,是鱼!迅速将两手包抄拢来拢来再猛的拢来,捉住了!举出水面看,手板大的老鲫鱼,甩着尾巴好大的力气。腾出右手,用伞骨子尖的一头从鱼的鳃帮子穿进去再从嘴里穿出 来,鱼顺着细麻绳滑下去,在绳尾打个结,鱼便跑不了了。这样,从太阳出山到太阳落山,每人手里提着两三串鱼高兴地回家。

一天我摸鱼时,右脚后跟猛的一痛,扳起脚板,只见脚后跟一条寸多长的口子,也没出血,心想只怕是被螺坨蚌壳磁瓦片子划破了,没在意。半个月后,不得了了,颈根僵硬不能左右扭动,嘴巴几乎不能张开,尤其可怕的是,只要睡在床上,肚子里就抽筋,一分钟抽四十几次,浑身打颤,冷汗直冒。得了什么病呢?这样可怕!娛馳拐着小脚到几里外的土地庙磕头求签,签上说这孩子整天在水里野耍,得罪了冷潭灵官菩萨,罪是不轻的,娛馳天天烧香,我的病却天天加重。那天晚上,我一抽筋就觉得背要弓起来,而且越抽越快。妈妈一看不行 了,背起我就上市立一医院。进得急诊室,一位年青的男医生过来问了病情又问我是不是什么地方被划破了。我脑子里乱乱的连连摇头。医生似乎满有把握的说,肯定是划破了哪里,不要急,慢慢想。静下来,想起半个月前的事,抬起右脚,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微微的一线印痕。医生霍地站起来吩咐:破伤风,立即抢救!

破伤风,好厉害的病,后来我才知道,长沙市算我在内,只有三个人得过这种病。一位是电工,爬电线杆时被锈铁划破了脚,无药医治,眼睁睁地看着死了。另一位是个老太婆,做针线时刺破了手指, 不到一个礼拜,抽筋时人变成了一根弯弯的扁担,后来医生弄来了血清注射,但针头已无法插进肌肉,她全身僵硬地死了。我是第三位,却死里逃生。那时长沙大医院已从上海购进血清,记得进院的当晚,医生给我一下注射了七瓶血清,每瓶五元,共三十五元,那是十分的昂贵了。血清的作用真的神奇,注射后,抽筋的次数明显地减少了。以后每天注射一针,一周后脱离危险期,24天后康复出院。为我治病的医生姓蔡,后来知道,那时他刚从医学院毕业,年纪只有21岁。蔡医生清瘦的脸上有副眼镜,人很是活跃又有朝气。我脱离危险期后,可以扶着墙壁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散步,见蔡医生下楼梯与众不同,他从不顺着階梯一级一级走下去,而是斜坐在楼梯旁的扶手上滑下去,我羡慕他的快 活,他边滑边对我眨眼还举起手来挥舞,后来我病好了出院了就听说他被打成右派了。

住院的头一星期,还没有脱离危险,但头脑是十分 的清醒(听说破伤风病人到死头脑仍是清醒的), 躺在半卧的钢丝床上,望着白墙壁上移动的影子, 绐曰夜陪伴我的坐病床边的妈妈讲在水里玩耍的趣 事。我说有次和两个年龄比我大的朋友在浏阳河边 玩,看着河中洲上林子里的一群白鹭鸶飞起又落 下,就想到那边去。我不会游水,浏阳河那一段的 水又绿得好深。那两位朋友说,我们两人手牵手, 你趴在手臂上,我们踩水过去。那还不好!就这 样,我们过去了。我发觉妈妈背过身子流泪,我讲 得不好吗?我讲得没有味吗?我好不懂。

住院的第三天,我在午睡中猛地痛醒过来,只见四个白大褂死死地将我反按在床上,似乎有一根刺从我背上往骨头里扎进去,我死命的哭喊,两腿死命地乱蹬。很快,针头拔出来了,我翻身坐起,病服透湿连床单也湿了一大块。再看脚那头,崭新的床单被我蹬破了一个大洞。后来才知道,那天医生绐我抽脊髓,这是决定我生死攸关的一次检查。医生说,如果破伤风杆菌进入了脊髓人就难救了,即便救活,也难免要成白痴。经化验,谢天谢地,脊髓没有感染,我有了生的希望,我没有死也没变白痴,住了24天院养得又白又胖。

新学期开学前我出院了。从此,我不再光着身子浸在涧子里摸鱼了,也不再光着脚满山满野的耍了。我变了另一个样子。穿着干净的衣裳鞋袜,捧着唐诗读白日依山尽,或者跟在马车后面去画一张又一张的速写。

杨福音,1942年出生于湖南长沙。国家一级美术师。曾任广州书画研究院副院长、艺委会主任。2006年在长沙设立杨福音艺术馆。200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大红袍”《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杨福音》,2012年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播放杨福音纪录片《远方的寻找》。美术界认为,杨福音在中国画上数十年的探索和实践,提出反线描画法,不但继承了中国画的笔墨精神,同时开拓了中国绘画的新领域,对中国画的现代转型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从而诞生了一种新的中国画的美学风范。

出版有《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杨福音》《中国近现代名家作品选粹·杨福音》《杨福音画集》《杨福音中国画精品》《长岭上》《金枝玉叶》《由红菜薹想起》《日子》《良苗怀新—访谈杨福音》《关于福音》《吾喜吾爱》《福音书话》《无尽藏》等画集、散文集。

来源:红网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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