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城乡之间（组诗）

作者丨张震宇

我听见庄稼在歌唱

我一直认为

庄稼是不会唱歌的

它们就像一群聋哑的孩子

品尝过太多的酸甜苦辣

而我呢，生来木讷

很可能是庄稼的近亲

为探明真相，我模仿一棵庄稼

在它们身边扎下了自己的根须

于是，我逐渐了解

庄稼是为了别人而活着

它们跟风雨搏斗

跟虫害较量

把最毒的农药当作美酒啜饮

高兴时，它们会踮起脚尖

去触摸太阳的金须

苦闷时，它们会俯下身子

去聆听天地的心跳

慢慢地，我还发现

庄稼才是最美的乡村歌手

它们用嫩绿的枝叶在唱歌

它们用坚韧的根须在歌唱

春天，它们唱一支生长的歌

秋天，它们唱一支成熟的歌

噢，如果你听不见庄稼的歌声

那是因为你的心灵

缺少了一对耳朵

被移植的树木

清晨，我行走在上班路上

忽然看见街道边

有两棵新移植的树木在交头接耳：

你瞧，这座城市已疾病缠身

连空气也患上了哮喘病

而人类

把我们当成了一个器官

移植于城市的体内

帮助城市恢复健康！

我停步聆听

不料从树叶上滚落几滴晶莹

打湿我满脸的惊讶

我想，那一定不是露珠

是树木悲喜交加的泪水

路灯的故事

白天我闭目养神

到了夜晚，我才会睁开眼睛

目光炯炯地注视着

芸芸众生

有情侣从我身旁走过

我也会抑制不住心跳

怨自己不能变成一枝鲜花

任他们随手把我采摘

有老人蹒跚地穿过街道

常常令我忧心忡忡

我多么想奔跑过去

将老人紧紧地搀扶

有劫匪进入我的视线

我更会义愤填膺

恨自己不能化作一杆标枪

毫不留情地掷向劫匪的背脊

我哭过，笑过

始终栉风沐雨

在黑暗中

播种下一片光明

春夜

偶尔穿过

城郊的田野

忽听见一只青蛙在呼唤着

另一只青蛙的名字

草丛中，一群发育成熟的蟋蟀

正在忙于举办派对晚会

水渠边，两朵漂亮的野花

身披薄雾的婚纱相拥而眠

晚风里传来它们甜蜜的鼾声

随后，我邂逅了几头小牛犊

并且饶有兴趣地听它们

背诵唐诗宋词

我甚至目睹，一行流萤

来来回回，巡视在乡村梦境的边缘

倏然，我感觉到这方天地的静谧

抑或说这个春夜的和谐

原本不属于我

但是今晚，我却幸运地

将它们据为己有

落在窗台上的燕子

谁在窗外叫我的乳名

熟悉的声音催开我惊喜的泪花

哇！是你，我儿时的小伙伴

你我青梅竹马

低矮的屋檐下

我们曾私订终身

村姑般羞赧的燕子

比我更懂得一诺千金的内涵

你衔着我的童年

飞越多少年的风雨

才从乡下赶到城里

为我送来了

丢失已久的纯真

人到中年

生命临近秋天，愈发胆小慎微

黄昏之后，不敢独自穿越花丛

怕那些带刺的花香，拉扯衣襟

怕那些多嘴的八哥，搬弄是非

上有老母，岂可狂言乱语

下有犬子，安能放浪形骸

陋室虽小，固若金汤

一次次击退红灯酒绿的侵略

闻过花香，却不曾拥有玫瑰

身有小恙，灵魂依旧健康

幸哉幸哉，梦想枝繁叶茂

偶尔，煮一壶小诗

炖半锅笑话

犒劳自己

寻找母亲

自从母亲不辞而别

我每时每刻都在寻她找她

夏天，池塘的荷花喜笑颜开

其中的一朵，我一眼便认出

那是年轻时的母亲啊

扑面而来的清芬

让我重温到醉人的母爱

冬季，湖湄的芦苇白发鬓鬓

其中的一株，更令我牵肠挂肚

那是年迈的母亲啊

她佝偻瘦弱的身躯

再也无法为儿孙们遮风挡雨

我千百次地埋怨母亲

却又千百次地呼她唤她

世界装聋作哑，从不透露母亲的踪迹

我也明明知道，母亲此去

早已阴阳两隔。那夏天的荷花

和冬季的芦苇，不过是她

烙印在尘世间的

无处不在的影子

推窗赏月

推窗赏月

不怕月光如潮

淹没我的陋室

就怕来无影，去无踪的思念

像一羽神秘的猫头鹰

明明已消失在远方

却冷不防降临在我的面前

用它锋利的双爪

掳走我的心灵

如掳走一只惊恐、绝望的小松鼠

趁思念收敛了翅膀

在黑暗中隐藏

我迅速关闭了窗户

拧一拧潮湿的衣襟

哗啦啦

竟拧出一摊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