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曳风轻/摄

怎样才能把诗写得更好（组诗）

没有笔的写作，兼致聂茂

曾经无法想象没有笔的写作

然而，它真的成了现实

那么多输入法，那么多梦想一丝不苟地

抛弃了生活的原配

永远不要想当然。未来

可能在大山的北面

我整天规划南面的路线图

甚至忘记看不见的风筝可能飞得更远

想起父辈的锄头

那曾是他们书写大地的工具

挖掘并平整一生。回过头来歇息

血缘的旗帜，一直在故乡高高飘动

怎样才能把诗写得更好

——再给起伦

当写诗不再愉快，我会选择

沉默一年，甚至更久

当写诗变得痛苦，我会

让它自闭于小小抽屉，如蹲大狱

白云在旷野飘着

——那成千上万吨泪水

堪比最大的忧伤，却又不动声色

是它，幸好是它悄悄告诉我

怎样才能把诗写得更好！

顽强

没有一本书让我读得如此之久

自1985年开始直读到现在

在小镇，父亲带我去见识冰块

那个遥远的下午

我看到了最原始、最动人的爱情

所有的铁器，包括吃饭的锅

都跟着一块磁铁走上街头

这人类顽强的大军

永远让一个在湘南长大的青年着迷

从马孔多到风石堰

热带的淫雨淋湿了丘陵的白河

东成西就，左右逢源

我们有一样的热爱，一样的恐惧

谁都拖着自己孤独的影子，和饥渴！

一贫如洗

在祁东北站等待戈多

等待一列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

来把我们拉走

搬运黑夜和雷电，耗费整个青春

现在变成挪不动的石子

顽固的一代，还想搬运梦想

遮雨棚被天空盗走

被盗走的还有儿时的涂鸦

一直死不悔改，活该两手空空

突然想到喀什一九八六年春天

到过清真寺旁边的迷宫街巷

后来颠簸一个星期回家

漫长而炎热的夏天

我到达这里。如你所愿，一贫如洗

百岁

鼎山的春天云遮雾罩

农历三月三，好像是个什么节日

母亲百岁了，神啊！

一朵白云也没有，雨意太重

有热泪盈眶之意，但又欲哭无状

你侧耳谛听光悄悄踏着

茅草地一步步走远

恍然在人间留下洁净的衣角

思虑的纯粹终究不可长存

罢了，多年后，母子天堂重逢时

定会大哭一场。且用蓝天一角拭泪

你看那么多母子情深

露出的永远是那张紧紧拴住人间

带血脐带般的微笑……

我在雨中看着她

我曾在广州的雨中看着她

远隔无数把雨伞

没人在雨中呼喊

我也没有，只是在心底默念

许多年后，鼎山脚下

我又看见她，脸色苍白

仿佛一直在那场雨里淋着

不曾走出发烧的

额头般的狂热思念

引发一次没完没了的

偏头痛：这是真的。但有时

又像是一场永远喊不醒的装睡！

暮色

眼下，我在暮色中找你

距离上次我在暮色中找人

已过去了许多年

是的，许多年以后

暮色仍然如此亲切

让人感到暮色本身

就是故旧和亲人

让人感到有一个东西永远也不丢失

像窖藏的一瓶好酒

哪怕暂时找不到

仍然不担心会失去你

暮色会把一个人保护起来

（甚至，长于一生）

以免被岁月遗忘……

微笑

小区的北门有一个人天天朝我微笑

如同灰色人群中的一抹亮光

起初我不以为意，也木无表情

慢慢地，就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唯恐碰见他，甚至羞愧难当

尽管我们都是穷人，但穷人之间

似乎有个东西顽强地隔在彼此之间

好像没有这个东西，大家就不会

厚着脸皮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我因此改走南门，躲开那个微笑

整整一个春天，内心无事

昨天妻子告诉我：小区有个人死了

就是那个天天见人微笑的老头

——一个已有三十年孤寡史的穷人！

无话可说的一天已经来到

——悼强梅老师

退休20年后，他走了

单位微信群发出讣告时

我正在鼎山公园散步

碰上一群观赏樱花的人

一种美好的伤感扑面而来

尤其是几个女孩子

她们不知道路边这个老男人

多么希望另一个更老的男人

还活着啊！

——他们是两代人

却有着多年的同事情谊

有着说不完的创作话题

仿佛绵绵岁月

仍然藏着炽烈的青春

从文学到摄影，絮絮叨叨

文化馆人特有的职业毛病

曾在酒局让旁人侧目

现在终于没有了

——上帝保佑——

无话可说的一天已经来到

我抬头看见草坪里

一个孩子的梅花风筝

正孤单地挣扎着，摇摇晃晃

越飞越高……

聂沛，1964年生，当代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在《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芙蓉》等刊发表作品。出版诗集《无法抵达的宁静》《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苍穹下》《天空的补丁》等五部。获得《诗刊》社2019年“全国乡村诗歌征集” 一等奖、中国诗歌网“2018年度十佳诗集”等多种诗歌奖。短诗《手握一滴水》，系2012年四川省高考作文题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