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玻璃屋顶上的无名草
文/朱克俭
爸妈住欧葆庭后,我们仍隔段时间就安排钟点工给他们原来的住房做个保洁,以让他们心理上有个家在那里的感觉,随时想回就回。
除了那个时点,我们已很少往那里去。
早几天,我突然接了物业管理的电话,说那里的阳台,有花草的残枝败叶阻滞下水,浸坏了楼下的墙面,请我有空去处理一下。
我忙完急事,马上赶过去,前后阳台都看了,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问题,便径直到物管中心,了解详情。
原来是电话里话没讲清楚。这是栋退台式建筑,楼下阳台比楼上阳台多伸出几米,阳台都是封闭的,楼上封闭阳台的窗下,是楼下阳台的玻璃顶。所谓残枝败叶,阻滞的是玻璃顶上的排水,所以,在楼上,只要不开窗,根本就看不出问题所在。
我与穿西装的物管女经理沟通时,旁边有位小个子老头总插话,让人烦;但又好在有他插,我半天才弄清问题的原委。
物管马上给楼下邻居打电话,说我来了。楼下邻居急得不得了,说自己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老头又插话:赶不过来没关系,楼上能够进去开个窗就行。
我赶紧说,那可不能爬出去,刚下过雨,危险得很。
经理叮嘱:莫出去,安全第一。
老头点头哈腰:好,我去准备一下工具。
我这才明白,他是具体处理这个事的杂工。
他很快从里屋出来,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工具:一根长木方,一个小铁钩,一截麻绳,一只灰桶而已。
我们边走边聊。
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我问。
三年了。
小区有几个杂工?
几个?就我一个。
要过年了吧?
忙完这一阵,就放假回家了。
说到回家,他兴致来了:
嗨,现在的小家伙,幸福,要房子有房子,要书读有书读,还自由。
我说:我们小时候要什么没什么。
莫讲冒得钱,有钱都冒得东西买。
我说:哪像现在,下楼就是超市。
门都可以不出,外卖送到门口。
你哪年的?
五八年。
哦,小我两岁,看上去比我小得多。
您老兄。
以前在哪工作?
以前?什么都搞过。当过兵,进过国企,那是家化工厂,搞过停薪留职,跟人家合伙做过生意,办过厂。
当老板?我说。
当么子老板啰,自由点。那时候办厂不容易,最记得在四川那边,山路弯来弯去,做筷子,几毛钱一件。到这里之前,是搞装修。
装修赚钱!
也谈不上。打工,不怕亏。
这里轻松点?
年纪大了,装修做不动,停了两年。这里老朋友一喊,又出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月工资多少?
两千。主要是朋友帮忙。朋友要找个我这样的人也难,钱不多,本事不大,但什么都要会点,泥、木、水、电、油漆……
你是多面手。
万金油,他小圆脸自谦地笑着。
我用钥匙开门,他穿上鞋套,一起走到窗前。推窗看时,我大吃一惊:楼下阳台数十平米的玻璃顶上,靠近墙面处,沼泽地似的,参差不齐地昂起了一长溜野花草,最高的几簇,颇似白石先生喜欢画的老来红。乱叶上满是刚停不久的雨滴,湿漉漉的。
你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什么草吗?
不知道,他说。
我探出头去,四处张望,一脸迷惑:这泥土,这花草种子,从哪里来的呢?
他说,可能就是风吹来的吧?
飘萍,我想到两个字。
只有水上飘萍,谁见空中飘萍?我自觉好笑。
他已经熟练地把铁钩绑在长木方上。有一种人,闲时显憨,忙时见巧,他正是这样。
在草丛中钩了两三下,他马上改变了主意,把铁钩解下来,请我拿着木方,自己爬窗出去。
我忙说,这不行,玻璃顶有坡度。
他说,放心,我有把握,我不会拿命开玩笑。
说着,让我把木方递给他。他轻轻把木方平放下去,脚踩在上面,显然,既分散了压力,又降低了滑度。然后,他俯身于草丛,以钩代铲,连草带土,一点点掀起,装进桶里——至此,他准备的工具全派上了用场。
断断续续往垃圾站送了几桶连泥带水的残枝败叶后,他衣领敞开,身上脸上已冒热雾,雨水汗水分不清。
完工后,我说,这样的工作,两千元工资不高。
他憨笑着说,当然不靠这点净工资。
靠什么?
外水。
什么外水?
给业主帮忙呀,就像这。
工资外水加一起,过五千吗?
那当然!
他欣然自得地笑着说。

来源:红网
作者:朱克俭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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