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归处是故乡

文／谭谈

每当清明时节，老天总是阴沉着脸，飘飘洒洒抛下一片密密麻麻的雨点。天懂人心啊！这是老天在为人间每一个活着的人，表达思念已故亲人的热泪和情丝……

清明节临近了。那一个镜头，又强烈地晃动在我的面前。

那天。医院。病房。他躺在那张床上，神志已不清醒的他，一双手，在空中舞动着，口里吃力地、不停地呼喊着：回家，回家……

这是这个生命，这条汉子，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他走完了他七十七年的人生旅程。

他是一个山民的儿子。来自那个山村，那片山林。父亲最早生活在那个山村里，长大后在那山林里伐木，在资江上放排，而后进入煤矿采煤。山民的父母把他带到人世不久，一个伟人就站在天安门城头，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七岁时，那个站起来了的矿工，那个当了家的山民父亲，把他送进了学校。自己没有上过学，决心咬着牙也要送儿子念书。他不负父望。在小学时，胸前挂上了红领巾；上高中时，一枚团徽别上了胸；而进大学不久，一枚中国共产党的党徽就闪动在胸前了……他就读在这座著名的大学里的著名的学系，自己心仪的专业。这个矿工兼山民的儿子，刻苦上进，品学皆优，他憧憬着以后成为一名国家建设需要的优秀桥梁专家。然而，临近毕业的时候，他很好的家庭出身，他优秀的学业成绩，他出色的组织才干，他沉稳的良好性格，被学校党组织相中，决定将他留校。从此，把他引向了另一条路，离开他所学、所爱的专业，做一名党务工作者，先是任系团总支副书记、书记，继而担任系党总支副书记、书记，而后任校党委组织部长、校党委副书记兼常务副校长……他在每一个岗位上，都勤勤恳恳，競競业业。应该说，在每一个岗位上，他都没有什么业绩轰动于社会，然而，他那扎扎实实的工作作风，他谦和、勤勉的形象，却深深留在这座大学广大师生员工的心里。由于他在工作中取得的突出成就，先后被评为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和湖南省优秀党务工作者，省人民政府为他记一等功……1995年，他被评为教授。1996年，又成为了获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优秀专家。

在他的人生旅程里，他把社会赋予他的每一个人生角色，都做得十分优秀。那么，在家庭生活里，他每一个人生角色，又担当得如何呢？大学毕业后，他留校了。而他在湘雅医学院的女友，毕业后却分配到了醴陵的一家企业的医院。结婚后，夫妻两地分居。第一个孩子五岁时，第二个孩子又来到了人世。他体谅妻子的难处，把五岁的女儿接到自己工作的学校，上班时放到学校的幼儿园，下班后接回自己的单身宿舍，晚上带着睡觉。为女儿洗洗刷刷，吃喝拉撒都是他一手包办……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好多年，直到妻子调入到本单位……

多年以后，女儿变成了妈妈、儿子变成了爸爸。他自然就成了外公、爷爷。这时候，他从这座大学退休了，和我们一道，在这座城市的郊区（这座城市发展太快，现在已是城区了），建了一个新居。他本可以到新居享受生活。然而，他顾及到孙辈们要在学区上学，儿女们要上班，忙。中午孙辈们没人照顾，他就一直没有搬到已装修好的新居来，窝在旧房给孙辈们做午饭，辅导他们的学习，尽一个做爷爷的责任……

多年后，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他那些当年坚持自己专业的同学，成了社会的香饽饽，退休以后都被单位抢着要，经济收入自不待说。而他呢？

我们背地里常常为他惋惜。可是，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听到他半句怨艾、后悔的话。在他看来，一个共产党员，服从党的安排，理所当然。

他退休后，热心社会工作，先后担任湖南大学校友会会长等多种社会职务，继续默默地为人民付出，为社会贡献余热。他知足常乐，平静生活。新居有一片地，每个星期天或星期六，他都开着那部已开了十好几年的马自达小车，过来捣弄他的菜地。菜地在他的精心耕耘下，各类蔬菜都长得好。他在校区住宅的楼顶上，也种了菜。新居这边的菜，采下后，多数没有带回去，送给这边的邻居了。他之所以来这边种菜，是丰富自己的晚年生活，是使自己的退休生活更充实。

原本是每个双休日都过来捣弄菜地的他，竟然一连两、三个星期没有过来了。我们正要打电话去询问，出了什么状况？我老伴就接到她嫂子的电话：他病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们惊愕：他一直身体很好，从来没有住过医院。这次，到底是什么病魔找上他了？

这也许是他平生第一次住院，却也是他最后一次住进医院啊！

那天，细雨蒙蒙中，我们送他回到生养他的那个山村，那片山林。让他回归儿时拾柴扯草，留下自己童趣和童真的树林中。

他是那座著名大学的一个并不太著名的校长。

他是那个伟大政党里的一个非常普通却又十分合格的党员。

他在那个家庭里，做儿子时，是好儿子；做爸爸时，是好爸爸；做爷爷时，是好爷爷。

他，就是湖南大学原常务副校长、党委原副书记谢炳炎。

谭谈，1944年生于湖南涟源，中共党员，中共十三大、十五大代表，曾任中共湖南省委候补委员、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第六、七、八副主席，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1959年进厂当徒工，1961年参军，1968年复员回煤矿，先后做过电焊工、矿区宣传干事、记者。1978年调《工人日报》当记者，同年调入《湖南日报》文艺部，1984年调湖南省作协任专业作家，后任常务副主席、党组书记。1995年，当选湖南省文联主席。作品《山道弯弯》获全国1981年-1982年优秀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风雨山中路》《山野情》均获中国首届乌金奖，长篇自传体文学《人生路弯弯》获全国第四届青年读物优秀图书奖，中篇小说《山雾散去》《你留下一支什么歌》获全国第一、二届乌金奖。2002年，被评为湖南省首批优秀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