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纪事

◎果实落在屋顶

把手举过头顶

果实和悬崖上的棺材

悬而未决的事物，在空中

那些村庄的名字，挂在枝头

稍远一点的，无中巴可去

连摩托都不愿走

石堰坪是枝丫上的鸟窝

鸟衔来种子。飞翔中

吐掉皮肉，空旷的田野里

稻草人心生警觉

那一块园地，留给城里的女儿

我们沿着村庄，去种辣椒和峨眉豆

没有几只鸟雀，树枝颤抖着

我都不怕，不知道她怕什么

◎风雨桥

身体里有瀑布。我们躺下来

就是两条河流

水矮下去，让黑色的石头露出来

让穿白色鞋子的小女孩

可以借着石头迈过去

寻可以飞的薄状石块，在水面上蜻蜓点水

它们都是我小说里的侠客

风雨桥太老了，像一个诗人横卧在河流上

每一条经过的河流

都是一列哐啷的绿皮火车

◎晚安，村庄

他坐在村口的树桩上

不说话

一条弯曲的路，闪电一样进入这个村庄

老树上的鸟窝

像高于人世的庙宇，黑色的火焰

正在被天空点燃

现在，落日依然保持着沉默

她下垂的乳房，还努力去靠近

滕家屋前那棵高大的桉树

而我更大的悲伤在于

像久别重逢的朋友

去拥抱他们

一个九岁的女孩

父亲过世

母亲改嫁他乡

她一个人的户口，还留在新民村的村庄上

◎星空下的村庄

此刻的星空，只笼罩两个村子

南滩村和双狮村

像一口深邃的倒扣的碗

张家三岁的孙子，在门槛上自己刨饭

把碗举在半空

那些群星极富黏性，米粒般

地上已没有饥饿的人

反倒是星光，透着诱人的饭香

群山合围

两个村子在一个碗中，村民们在碗里粘着大地

我从未担心它们会掉入星空

它们都有固定的一面

让我安心

◎谭铁匠

小时候，最喜欢趴在铁匠铺的窗沿上

看谭铁匠打铁

那是一些不听话的铁

人间所有的执拗，都值得敲一敲

那时候的理想，是老了

也回到铺子里，做一个什么也敢打的铁匠

◎蟋蟀歌

蟋蟀在草丛里鸣叫

我希望人间一切生灵都可以像它们一样

喊出自己的想法

它们拥有健硕的后腿，在黄昏时分

努力跳，就能跳过落日的头颅

我和舅舅，带着竹篓，寻它们多时

在乡间的小路旁，捉了放进篓里

关一会儿，又把它们放了

乡间辽阔，不是所有的虫子都可以捉来拷问

有些，我相信至今，也没从出逃者的口中

收到我传的音信

◎伐薪者说

进到林子里，才高举着柴刀

他要让那些草木看看

他的锋利

只能象征性地挥挥

他不能成为文明的摧毁者

多数人已回不到那个刀耕火种的年代了

“越偏僻，越有诗意”

谁说的

他在林子里待了许久

没有文化，语言，宗教，艺术

他从一株植物的身体进入

那时尚不知杀戮

野蛮的土著和原住民

才刚刚消失

◎年

年是一头野兽

一到腊月，就被宰杀

我们，不应该回到一只动物的身上去

现在，他们把刀藏起，把猎杀它的枪藏起

等着一群豢养的家畜，以月为料

以日为餐

膘肥体壮

人，由杂食性

向单一的草食性生长

草木复苏

春天，尚有人饱含

无以名状的眼泪与羞愧

◎菩萨岩遇雪

岩头长成菩萨，菩萨

长成岩头的模样

去菩萨岩，看菩萨身上落满雪

众山头，和众坟头一样

雪那么大，遇见一个从山那边来的人

扫墓，我不认识他祖先

也拜了拜。不可辨认的

白茫茫的小小真实

我带着隐忍，和小心翼翼

再往深处走，雪有断裂声

突然就不忍了

突然就哭了

大雪封山

我有广袤的一生，供雪覆盖

◎黄豆歌

重新回到豆子

那些仰望星空的人

让群星回到人世间

把黄豆泡一泡，马达代替人力

在原地打转，磨一磨

豆腐做好了，用一块石头压一压

让那些挤进身份里的流水流出来

去了远方

留下豆腐的方块

忆起那些浑圆的豆子，浑浑噩噩的前半生

又觉得世间并无不可原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