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文乐/摄

作家底蕴伴诗章

——中国作协副主席莫言新撰湘西诗联赏析

文/陈柯平

2022年7月29日起，中国作家协会率百余名作家来湘，开启“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等系列活动。7月30日，作家们踏上矮寨大桥，走进十八洞村。“湘西，我37年没来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说。湘西从沈从文的书里，黄永玉的画里，宋祖英的歌里跳出来，就在眼前，就在脚下。高耸险峻的大峡谷上，一桥凌空飞架。那就是习近平总书记赞为“中国的圆月亮”的矮寨大桥。下车，坐扶梯，上观景台。看这座创下四个世界第一的大桥的雄姿，听桥上车辆欢快奔赴外面的世界，再踏上大桥观光通道，看四周断崖、石壁、峰林，脚下矮寨镇静卧，乡村公路蜿蜒串起深山里的苗寨，串起家庭村和幸福村，和沈从文一样“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的作家们激动了。莫言拿着手机不停地拍拍拍，这样一座独特的桥，与周围青山绿水融合，尤其在2012年建成时就预设了观光通道，以人为本，发展旅游，充满人文精神。他赞：“一座完美的桥。”参观完后，他挥毫写下“人间仙境”四个字。而后，他与作协同仁参观了湘西芙蓉镇，与北京友人王振同游凤凰古城、张家界等地。

首先赏析莫言先生游览张家界后创作的古风《太白若来》：

奇山秀水张家界，可叹太白未曾来。太白若能来，饮酒赋诗何快哉。骑鹤飞仙境，凤目放异彩。群猿献酒拒不饮，五指峰巅独徘徊。壮观胜景看不尽，一声长叹面如灰。鬯饮八斗难成句，惜在蜀道天姥费辞材。鹤羽凌乱鹤翅痹，气力衰竭鸣声哀。峰尖直插九天外，十层云雾山腰偎。天女盘旋踏云上，露湿胭脂红满腮。纤纤玉手持玫瑰，水晶盘盏玛瑙杯。俯瞰群山波涛绿，人间催生第三胎。玉帝丹炉忽倾圮，金浆银液奔若雷。悬崖峭壁赤光烁，天若铜镜照酡颜。换乘黄龙上天门，酉沅澧沱武陵源。水如玉环绕山转，云蒸霞蔚鸟声喧。触目皆非人世景，过眼滔滔旌旗翻。天梯十万八千级，仰望可令头目昏。唤来子美同登临，鹿童鹤仆捧金樽。鲁郡一别多少载，再逢已无昔时怨。携手并肩天门下，云雾如絮看吐吞。人类代代无穷已，子子孙孙出此门。於戏! 明日同探黄龙洞，传说洞中有地根。傲然兀立三千尺，邹平小宝不足论。天之门，地之根。天为乾，地为坤。日为阳，月为阴。天地交融生万物，万物之中人为尊。勿乱喷，手相扪，拭泪痕，销芳魂，报君恩，酒盈盆，情如奔，举杯相顾已无言。

莫言自注：壬寅中伏与邹平王振兄同游张家界，登五指峰，攀天门山，探黄龙洞。美景胜画，目不暇接。感叹天地造物之奇，庆幸老而得攀之机。归京后欲赋诗词以记此行，叹天下诗才已被先贤用尽，吾辈只能拾先贤牙慧，草成此不古不今、不伦不类之诗，并用此不草不行之体书之，供方家两哂耳。

全诗63句。莫言假设与诗仙李白同游张家界，一定会有比《梦游天姥吟留别》更神奇更美妙且现实的诗篇。前10句畅想李白如能穿越时空来到这奇山秀水之地饮酒赋诗，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他骑鹤飞驰而至，双目炯炯，徘徊于五指峰巅，看不尽大自然鬼斧神功雕琢，赏不完梦中天姥山之外的奇绝壮观，一声长叹，相见恨晚。从第11句“鬯饮八斗难成句”，至第34句“仰望可令头目昏”，则展现出一幅幅魅丽变的奇景：五指峰峰尖高耸九天云外，连李白的仙鹤也累得有气无力，羽乱翅痹；天子山不仅有“露湿胭脂红满腮，纤纤玉手持玫瑰”的动态仙女，还有如戟如剑森森然、“过眼滔滔旌旗翻”的天兵天将。而黄龙洞、宝峰湖、金鞭溪在莫言笔下，则是“玉帝丹炉忽倾圮，金浆银液奔若雷。悬崖峭壁赤光烁，天若铜镜照酡颜。”“水如玉环绕山转，云蒸霞蔚鸟声喧。”其中，人间与仙境在相互穿插，历史与今日在相互穿越，如：“俯瞰群山波涛绿，人间催生第三胎”，是现实；“天梯十万八千级，仰望可令头目昏”，是夸张的现实。随即又穿越到仙境、到历史：“唤来子美同登临，鹿童鹤仆捧金樽。鲁郡一别多少载，再逢已无昔时怨。携手并肩天门下，云雾如絮看吐吞。”“诗仙”李白邀“诗圣”杜甫同游，两人“携手并肩天门下，云雾如絮看吐吞”，更提升了张家界景观的神奇魅力。而“人类代代无穷已，子子孙孙出此门，”直到末句“酒盈盆，情如奔，举杯相顾已无言。”则是借诗仙之思维，抒莫言之思考及哲言，启发人们无穷的想象。

莫言感叹，“天下诗才已被先贤用尽，吾辈只能拾先贤牙慧，草成此不古不今、不伦不类之诗。”是他谦虚之语。但该诗确实飘逸着诗仙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遗风。

再赏析莫言先生的《凤凰涅槃》：

“凤凰县里凤凰鸣，志士奇人应运生。

投笔从戎读社会，挥毫洒泪写边城。

痴心女子随情性，赤胆男儿践誓盟。

销声匿迹三十载，文光射斗万民倾。”

莫言自注：壬寅六月，与邹平王振兄同游凤凰古城。参观沈从文先生故居后便在小城中串街走巷，信步漫游，果然处处是美景，家家有文化。吾虽粗俗，亦感身心愉悦也。古人云：人杰地灵，或也可谓地灵人杰乎! 以上俗诗俚语供读者两哂。

这首诗是莫言先生参观凤凰古城沈从文先生故居后又信步漫游，深感“人杰地灵”或“地灵人杰”，以对沈从文先生的赞颂为轴成诗，包括他的人生经历、爱情传奇、文学影响。起句传承并化用了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以及沈从文先生题凤凰城：“凤凰城里凤凰游，人自提行江自流。”莫言自注为“俗言俚语”，是他的谦虚姿态。此诗作为七律，押韵完满，但第7句前4字平仄有误（格律应为：仄仄平平平仄仄）。若作为古风，则无大碍。

再欣赏莫言先生的《游芙蓉镇》:

“芙蓉镇上看芙蓉，花气轻清酒气浓。

剧照旧年已褪色，对联新岁尚存彤。

盛名豆腐引游客，壮观水簾腾玉龙。

今日又逢八月八，铜锣空响梦无踪。”

莫言自注：壬寅夏，随作家协会同仁参观湘西芙蓉镇，此地原名王村，因电影《芙蓉镇》在此拍摄而改名，带动旅游业大盛，造福一方百姓。数十年间，因一部影视而使一地成为文旅热点的事例屡见不鲜，令人欣慰也。想黄鹤、岳阳、滕王天下多少名胜皆因诗赋而成名矣，先贤垂范吾侪奋发。壬寅中秋于京 莫言。

这首诗是莫言先生参观湘西芙蓉镇后，受电影《芙蓉镇》剧情启发而创作的，其创作动机已自注。该诗形式近似律诗，押韵完美，颔联和颈联对仗工整。仅第7句末字平仄有误（应为仄）。但作者已写明是“手书新诗”，就无可挑剔了。

莫言先生参观湘西矮寨大桥后得句：“一座红桥起凤凰，青山绿水大文章。来来去去穿云雾，恍若游仙天上翔。”该诗应为即兴之作，首句仄起入平韵式七绝。平仄完美，语言流畅。清代诗词评论家薛雪认为：畅快人诗必潇洒，敦厚人诗必庄重，倜傥人诗必飘逸，疏爽人诗必流丽。莫言先生此4句诗分别对应了“潇洒”“庄重”“飘逸”“流丽”，显示了他厚实的写诗底蕴。

莫言先生湘西之行创作了7幅楹联，用毛笔书写了8幅，分别是：

第1幅：奇观壮景，矮寨高桥。

第2幅：丽日和风强国盛世，崇山峻岭矮寨高桥。

第3幅：腾龙于矮寨，落凤在边城。

第4幅：绣户千家龙凤体，边城一座沈黄书。

第5幅：谁持彩练当空舞，我欲蓬莱顶上行。

第6幅：居家便饭米豆腐，革命野餐红辣椒。

第7幅：英雄矫健擒猛虎，壮士激昂锁蛟龙。

莫言先生书写以上7幅楹联后，皆作了自注，介绍创作动机。其形式内容符合中国楹联学会制定的联律通则。若铭刻于湘西对应景点，则可为景点锦上添花。

莫言先生毛笔书写的另一幅楹联：“风景这边独好，江山如此多娇”，是毛泽东诗词集句联，60年前即有人集成。1961年12月，郭沫若到端州七星岩畔的桂花轩参观，轩门外就有集毛泽东诗句的这幅楹联：“风景这边独好，江山如此多娇”。（录自1964年3月21日《光明日报》4版“郭沫若：《毛泽东诗词集句对联》。）

初次赏析莫言先生的诗联，由于对莫言先生的人生经历、内心世界了解不多、感悟不深，只能抛砖引玉。莫言先生曾写了一首《你若懂我，该有多好》的新诗，首尾两段为：“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闯不进去。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也许，我太会隐藏自己的悲伤。也许，我太会安慰自己的伤痕。从阴雨走到艳阳，我路过泥泞、路过风。一路走来，你若懂我，该有多好。”

也许，将莫言先生撰写的湘西行诗联与他的系列小说作品、文学生涯联系起来研究分析，可能更准确更深刻些。

（作者系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