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洲/摄
朱亭之约
文/袁姣素
一条河流有一条河流的历史,一个地方的文化底蕴总与水系息息相关。朱亭,这座千年古镇在地理版图上位于株洲市渌口区南端,南接南岳衡山,西临湘江,背靠狮子山,依山傍水,风景宁秀。朱亭在南宋以前称为“蒲湾”,因临湘江边上,港内河道弯曲流长,滩涂凸显,香蒲和芦苇丛生,颇有景观,故而得名。
漫溯古人,他们的行走无非两种,一条是旱路,一条是水路。因此,古时就很重视水利发展,水运发达,码头林立,古人溯流而下的惬意与洒脱,在这里衍生的传奇与故事,总会让人心旌摇荡,生发诸多联想。其实,古人的浪漫情调与智慧常常让人惊艳,一个小小的地名都有着格调、韵味等的讲究,蕴含丰富,就如“蒲湾”的命名,不仅应景,还让人品咂有味。我们不妨放飞思绪,遐想或临摹一番“蒲湾”的意境,眼前湘水逶迤,舟楫摇橹,一群群弱冠书生在一片香蒲和芦絮飘飞的波涛中旖旎来去,定然会漫生情愫与诗情画意。而一个名称的由来,就是那么地自然而然。相传南宋乾道二年(1166),理学家朱熹与张栻从岳麓书院讲学之后,相约同游南岳衡山,途经蒲湾。应当地乡绅邀请,在浦湾一苇亭码头上岸后结庐讲学,开启了人文讲学的先河。后人便将“朱张”讲学之地称为“朱停”,亦曰“朱亭”。“蒲湾”自此被“朱亭”所替代,随着岁月流逝,那些香蒲与芦苇已不见了踪影,但朱亭有朱熹和张栻的停歇与讲学,也就有了属于朱亭的历史底蕴与文化意味。如斯,蒲湾有蒲湾的美意,朱亭有朱亭的内涵。那时,蒲湾是有两个靠岸的码头的,叫做“大码头”和“一苇亭码头”,它们毗邻而居,迎接着江上往来的船只与客旅。据载,朱熹与张栻相约衡山之行,途中歇宿就是在一苇亭码头上岸的。传说当时人们为了留住两位鸿儒讲学,因地制宜,用苇杆搭成一座亭子,留下千古美谈。时经千年,这两个码头仍然默默相守,历经风雨,述说着属于它们的故事。
来到朱亭,并不是一次偶然。古人的不羁与豪放总在山水间流连,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遗产。唐代宗大历四年(769),杜甫在赴衡州途中,泛舟湘江,夜宿蒲湾,被这里的奇异美景所触动,留下一首《次晚洲》:
参错云石稠,坡陀风涛壮。晚洲适知名,秀色固异状。
棹经垂猿把,身在度鸟上。摆浪散帙妨,危沙折花当。
羁离暂愉悦,羸老反惆怅。中原未解兵,吾得终疏放。
当我们湘赣一行的文友在晚洲的余晖下迎风而立,面向潇潇江水,感受古人的心意,有种酣畅淋漓之感。此时的朱亭,已经看不到港湾中丛生的香蒲与芦苇,在斗转星移中,礁石与滩涂已然销声匿迹。湘水深流,在这条相同的河流面前,我们仍能体味到杜甫卧舟斟酒、醉眼遥望长空繁星、枕着波涛入眠的洒脱。千年如斯,今天的我们在晚洲仍与古人心意相通,在杜甫的诗歌意境中感受着晚洲在时光飞逝中的不同与相同。望着澄澈的湖水,碧蓝的长空,心灵的尘埃涤荡一空。沉醉山水,流连于余晖夕照,尘世间的纷纷扰扰都消弭而去,人生也许就需要这样,安排一次心灵的排空、心境的安宁,保留一隅干净和纯粹,一切都是那么地淡然,轻松,简单,从容,素常;如此,甚好。此刻,心里会唱出属于自己的歌声。无独有偶,耳边真就传来天籁之音,一曲清脆而空灵的古筝琴声在江边踏浪破空而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古装的妙曼女子,正在江边抚琴。晚风拂来江水的沁凉,暑热散去,心清气爽,只见天空之下,碧水之间,轻涛荡皱,琴声如诉,衣袂飘飘。恍惚迷离中,我们穿越时空,也都成了古人,相约晚洲,听杜甫的歌吟,听渔民、舟夫的传唱,听朱熹与张栻结伴漫步的理学探讨……
此刻,夕阳西斜,江面波光粼粼,跳动着细碎的银光,我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之中,看到几个江西的文友在晚洲边上谈笑风生,不禁想起来自江西萍乡的赫东军主席在车上与我的闲谈。当时我与杨丹老师坐在一起,这位自称是满族后裔的作家蛮有意思,豁达开朗,幽默风趣,很是健谈,他说父亲是南下干部,本是辽宁满族一脉,随着父亲来到江西安家,祖上还是王爷呢。可我怎么瞧他,都像是个柔弱的书生,还想跟他开个玩笑,向贝勒爷请安呢,想想还是忍住了。赫老师是很真诚的,他侃侃而谈当下的文学现象,一肚子的有趣故事,又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让我想起一起随行的谭谈主席来,他也是个非常可爱的、有趣的、有个性的作家,跟他在一起时感觉时间像是上了发条,过得飞快,总想听他讲那个年代文坛中的各种故事,很是有趣,有味,都惟妙惟肖的,丰富着我们的想象和视野。谭谈主席的乡音浓郁,干脆爽朗,讲故事就如同在写作一般,朴实无华,都不用去加工,总信手拈来,干货满满,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让我们感叹之余又生发诸多联想。其实,文学就是这样,安静时,属于一个人的创作;闲谈时,是一种吸纳与倾听,口述与回味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享受着互动共融的默契,领会着市井百态、民间记忆给予我们的各种传承与变化。于是,我与赫东军主席敞开话题,谈到潇湘名人与文化,谈到江西现时的文坛与文人创作,谈到朱亭的那棵近两千年的古樟树、当年的张飞是否真在此拴马……然三国已远,历史总是需要历史的佐证,我们闲谈总归是闲谈,但历史传承在时间的流转中是一种记忆的能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民间存在。就好像今天的我们与千年的古人进行一场思想交融,在朱亭,在晚洲,在时空的流转中见证、还原、畅想古人当年的芳华与风采,却是真实的体验。我们相谈甚欢,坐在旁边的姜贻斌老师也不时地回应着我们的问题,他诙谐风趣的回答总惹起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聂鑫森老师却默默地听着,微笑着,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与从容。他无声地包容着我们的聒噪,给我们更多的自由发挥与想象空间。也许多年以后,我们在朱亭,在晚洲的这场文学盛宴,亦会被后人所谈论,我们不得而知。然那棵需要几条大汉合围的樟树确实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大最古老的樟树了。在千年的风雨屹立不倒,历经朝古朝代,沧海桑田,仍然这般苍翠如盖,这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传说了。也许,我们今天的某些遇见,就是一把激活民间记忆的钥匙。
这时,起风了,我们的发丝在清风中扬起,在舒缓的音乐中飘舞,时而柔软,时而匍匐,时而力挺,时而如万箭齐发,像个随心所欲的舞者。而余晖渐次,光线也变得迷蒙起来。一回头,看到谭谈主席正站在江边,天上的晚霞绚丽,一轮蓄满力量的落日沉甸甸的,像是熟透了的蟠桃,与旁边正尽力迸射的霞光一道倒映在澄澈的江水中,那粼粼的波光衬得谭谈主席的脸流溢着金色的光亮。真美呀,真是一道天然的景观!我赶紧跑过去,打开手机的相机,把这幅人间绝美的风景收藏起来。
此时,晚风轻拂,乐声再起……
袁姣素,湖南省文联文艺创作与研究中心《湘江文艺》编辑部编辑,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来源:红网
作者:袁姣素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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