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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河涨洲
文/张雪云
一轮朝阳从对岸的河涨洲上缓缓升起,江心一片霞光洇染。
“城东五里黄草尾,村烟簇簇,林木苍苍,常有烟霞缭绕,日出时,更觉明媚。”这是古城沅陵旧八景之一的“黄草朝霞”。黄草尾曾是我母亲小时候熟悉的地方,母亲差一点就嫁到了那个村子。
从黄草尾的河岸望过去,沅水中的小沙洲,水墨画一样的河涨洲,似乎伸手可触。一座隽秀挺拔的白塔屹立在河涨洲头,倒映在碧波潋滟的沅水里,霞光染满天际,水面波光粼粼如碎银洒落。小船悠闲其中,舟芥往来穿梭,此情此景,一幅山水散墨画卷,透着一股清俊之气。
如果以河涨洲上的龙吟塔为中心,溯流而上,可见凤凰山上的凤鸣塔。凤鸣塔身以青砖砌体,白墙敷面,身材匀称,檐角微翘,如美人云鬟卷卷,衣袂飘飘。如果顺水而下,在鹿溪口的山头,修缮一新且颇有气势的鹿鸣塔,在岁月的悠悠风雨中,细述着一些远古颓垣断壁的流传。河涨洲上的龙吟塔地势最低,塔身却最高,身形挺拔俊秀,像一位白衣翩翩的饱学秀士,其背面,青砖斑驳,长满苔草,历经风雨,似一位经历磨难的留守老人。龙吟塔比凤鸣塔更高,比鹿鸣塔更精致,更多几分沧桑之感,唯独自一人屹立在江心的河涨洲上。
龙吟塔、凤鸣塔、鹿鸣塔,这三座高低错落,相隔并不远的白塔,辰州三塔,分别耸立在一脉沅水的两岸,中轴一线,两两相对,环环庇护,默默以目光相望,以天籁相和,凤鸣和着龙吟,龙吟唤着鹿鸣,任凭世事沧桑,时光荏苒,相濡以沫。
一直想搭乘一只慢船,顺着流水的方向,接近这神秘而美丽的河涨洲。很多年过去了,这个愿望实现的时候,天都格外蓝。当一方河洲近在眼前时,着实让我激动。
秋天的沅水格外青绿,泛起的水花向后翻腾,拖出一船细碎的涟漪。尽管江心水流不急,静水流深的样子。但往昔这三垴九洞十八滩的沅水,那些淹没于河底的浅滩石礁,不知有没有被搅扰,想起诸多繁华与悲情的往事来,不知有没有听见远去的悠悠钟声。
靠近,更靠近,耸立在河涨洲头的龙吟塔,连天接水,在这水天一色中,似乎听久了禅语,越发显出庄严与肃穆,静气一派,倒多了几分神秘。我在心里突然有了某种敬畏,反而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靠岸。船慢了下来,从一片乱石盘桓中,找到一条长长的青石板码头,石板被河水洗得发白,交错垒叠,直抵龙吟塔脚下。
停船靠岸,走出船舱,天蓝得刺眼,几朵闲云悠悠。沿着石板小路一直走到塔前,小心翼翼地,心里念叨一些遥远的祝福。四处打量,青砖围墙和木质的窗栏,已斑驳松懈,野径荒草,一块石碑竖立,隐约可见的正楷刻字,记载着那个年代的辉煌。围墙上爬满厚实的绿色植物,不知是爬山虎,还是木莲藤,几株耐不住寂寞的细瘦竹子,不自觉地伸出围墙来。
龙吟塔一袭白素,塔身被八方青砖花墙围着,一把铁锁紧锁着院门,似乎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也没有人拂去门上的蛛网。我踮起脚尖,从围墙的缝隙里望去,“龙吟塔”三个字隐约可见。须抬头、仰面,方可望见塔尖,看见塔尖的时候也看见了天高云淡,阳光从疏落的枝丫洒下来,直接照到了心底。塔高四十二米,浮屠七级,塔内置木梯可登塔顶,塔层疏密得当,造型完美,灵秀俊逸,是目前湖南仅存最高最完整的砖塔。虽然颇显荒凉,但灵气未减,仍有一派神圣庄严的气象。
我站在围墙外,怯怯地注视,畅想一座白塔,一方沙洲的前世今生。
河涨洲因何得名?有关河涨洲上的传说自古就有好几个版本。相传是皇帝赐名“河涨洲”,至于是哪朝哪代皇帝所赐,因何而赐,却不得而知。后来流传某朝知县一副绝妙的对联:“河涨洲,洲外舟,水涨舟流洲不流。黄头桥,桥边荞,风吹荞动桥不动。”听说下联还是一位农夫信口而出,倒是十分工整,流传至今。还有一个更远古的传说,说是打鱼的年轻船夫为了救一个女子,宁愿变成水鸭,托起小洲,小洲虽小,却能随河水起落,水涨洲也涨,总也淹不着。
传说一直传说了下来,生活在沅水边的人们,一代又一代,然而他们对于河涨洲的白塔,一直是心生敬畏的。再后来,沅水流域成了库区,水位升高,河涨洲淹没了一部分,龙吟塔却从来没有被淹,似乎真有神灵庇佑。
河涨洲上,龙吟塔前,绿洲与白塔濡沫相依,相辅相成,为沅水上一道重要的风景。洲上的人们生活了世世代代,为了祈福平安而修建龙吟塔,据史料介绍,龙吟塔始建于明朝,后经过修缮一直延续至今,佑护沅水这一方百姓。龙吟塔迎面扼住滔滔的沅水,上扪日星,下镇江河,多少人行船经过此地感叹,膜拜。少年周佛海曾作诗“倒提龙吟权作笔,问天能写几多行”,至今在塔内还留有他一首豪情万丈的诗:“登高把酒酹神龙,拔剑狂歌气似虹。敢以清流拦巨浪,耻居穷壑伴奇峰。怒涛滚滚山河杳,落木萧萧宇宙空。不尽沅江东逝水,古今淘尽几英雄。”只是我无缘得见,锁住塔院门的铁锁早已锈迹斑斑。
徘徊在龙吟塔前,我无意拾起过往的历史烟尘,无意踩痛一些往昔的纷纭传说,寻觅一些被湮没的遗迹。我只想简简单单地来,安安静静地离开。可我还是惊动了脚下的小草、树枝中栖息的鸟儿,它们已经好久没有被人打搅,唯有与脚下的滩头,细叙一河大水的滚滚东流。
河涨洲并非与生俱来地孤独。洲上以前住着人家,那是曾经百十户的大村子,果木满枝,菜畦碧绿。洲上的人多以种菜和打鱼为生,日子过得与世无争。一个村庄,得经过多少代人,才能踩出这样一条条大路,才能雕琢如此精美的门窗,踩磨出一块块油光可鉴的青石板?后来,修建下游的水电站,这里成为库区,人们不得不舍弃家园,搬离上岸。如今洲上只剩下一处龙吟塔,成了孤零零的守护者。
我静坐河涨洲的乱石滩头,偶尔看看蓝天,看看云朵,看看眼前的河涨洲,看看对岸的黄草尾,我想知道,从黄草尾看河涨洲,与在河涨洲上看黄草尾,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也许,风景没变,只是看风景的心情变了。我还想看见更远的看见。比如,看见鹿溪口常安山上的鹿鸣塔,看见香炉山上的凤鸣塔,看一江大河水最后流向洞庭湖。但我视线模糊,终于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安安静静地端坐在自己的心里,还好,风不曾停息,有风的地方就有回忆。
茂密的杂草丛生在河岸,成片的白杨林严阵以待,那些在水中独自飘零的小船,那些白杨林中修长的鹭鸶,时而栖息在洲泽湿地,时而成群翩飞,还有悠闲在草地上咀嚼的水牛,一群在水边拾荒的“河小青”志愿者,一幅田园牧歌的闲适图景,渐渐掠去了心底那一丝淡淡的忧伤。
夕阳要下山了,船该回家了,江心氤染出晚霞一片,回头再望一眼河涨洲,洲上的白塔,她已经远远地在身后了。

张雪云,女,苗族,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湖南省散文学会理事,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6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供职于湖南省作协毛泽东文学院。出版散文集《蓝渡》,长篇报告文学《桃李春风》,拟出版散文集《青寨》等。
来源:红网
作者:张雪云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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