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清明忆慈母
文/朱建业
又逢清明,母亲,您在哪里?您还好吗?书桌上摆着您的黑白照片,三十年了,您依旧淡淡地笑着,目光里尽是慈爱与担忧。
“多年隔绝黄泉下,尽日悲凉曲水头。鸥鸟似能齐物理,杏花疑欲伴人愁。”母亲,这么多年来,梦中您的笑容依旧灿若锦帛,久违的亲切依旧温暖簇拥。我多么希望在现实中也能眺望到您鸿飞杳杳的身影,多希望仍能倾听到您早就喑哑在岁月长河中的谆谆教诲。然而,幽明永隔,我只能想像着您墓前青草依旧碧绿,花儿依旧灿烂,树儿依旧郁郁苍苍,让生前饱经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您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
那一年,您刚15岁,就被13岁的父亲娶进了破败不堪的家门。15岁,多么青葱美好的少女时代,多少孩子在这个时侯在教室里朗朗读书,多少孩子在这个时候还憧憬着梦幻与希冀,多少孩子在这个时候还享受着游戏和明媚的阳光!可是,您没有,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温暖安慰,只有一间房、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套破旧的锅碗炉灶,艰难的生活那么残酷那么不容逃避,劈头盖脸向您砸来。白天,您和父亲天没亮就起床,父亲走向田地,瘦弱的你挑着前一天准备好的蔬菜去5里外的镇上赶集,回来时挑着换回来的碎米、挂面。疲惫不堪的身体还来不及休息,又要喂猪喂鸡和准备晚上的饭菜。晚饭后,还要纺线,那圆圆的纺车连着细细的把,你扬起发酸的胳膊,一下一上,循环往返,缺乏营养的您,头晕着、瞌睡着、饥饿着,但每每纺到深夜……
那时家乡的景色如此美丽:蓝天、溪水、小池塘,可您从没空欣赏,只是勾着腰、低着头,气喘吁吁地忙碌,痛苦的生活让您过早成熟,使您磨炼成了要强、不甘于后、默默将不幸藏于心底的个性。即使眼前的路像无边的苦海,像永远也挣不断的锁链, 您也永不屈服!您接连生了五个儿女。生第一个孩子——我的大姐时,产后才几天,你就下床自己动手煮菜做饭,说是饭,其实就是一点粗饭加上一点野菜汤。在我幼时的记忆里,您一刻也没闲过,做饭、喂猪、种菜、双抢……样样都豁出命来干。夏日的打谷场烈日炎炎,烤得人流油,您却总是扬着连枷,默默地干着,背上无数次被汗水浸透,那是我记忆中深刻的一幕!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孩子一个接一个来到人间。除了艰苦劳作,您还要承担教育五个孩子的重任。您非常注意我们的早期教育,常说:“人看其小,马看四蹄”。一旦发现我们扯白撒谎,或在外摸瓜偷枣,就一定会狠狠地教训我们。六岁那年,我和几个小孩去地里偷邻居西瓜吃,您知道了用竹条狠狠打了我一顿:“你不学好,枉费娘的一片苦心,你今天怨我打你不要紧,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的。”任何雄辩的语言也比不上母亲的泪水,看见您伤神落泪,小小的我也知错知悔。
您和父亲的辛劳没有白费,大姐和大哥相继考上了中专和大专,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乡村是了不起的大事。村里家家都来祝贺,有的送来鸡蛋,有的送来衣服,家里像过节一样热闹,我看到您脸上终于有了自豪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临去读书前几夜,您和姐姐、哥哥们通宵坐在炉边有说不完的话,千叮咛万嘱咐,那温馨的感觉记忆犹新。
往后的日子,您更是默默地咬紧牙关、吞下苦水、咽下辛劳、埋下辛酸、盼着来日,盼着儿女都长大成人有了出息,未来的日子会很美很美……然而,多舛的命运不肯厚待你,贫穷不放过你,苦难注定与你如影随形,您无限希冀的蓝图只不过是辛酸的开场。我8岁那年,姐姐卫校毕业成了一名护士,在四邻都认为孩子们渐渐长大有出息、您可以享点福的时候,您却彻底累垮病倒了,检查后才知得了风湿性心脏病!您的身体日渐羸弱,脸色腊黄,双脚开始酸痛。每到夜阑人静、山村万籁俱寂的时候,您就拖着病体整夜整夜地呻吟,只有懂事的姐姐整日整夜地服侍您。
病榻前,您自知来日无多,和姐姐聊了很多很多,其中有一句话我至今不能忘怀且常撕心裂肺:“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父亲和你小弟,你父亲才43岁,这么早就没伴了,业宝才8岁多,没娘了以后怎么办啊!”
永远忘不了1982年那个风雨交加的秋夜,门前的桔子树被刮断,未熟的桔子撒满一地。年仅8岁的我在睡梦中被父亲叫醒,我们被告知:才45岁的您在医院已与世长辞,当时仅姐姐一个亲人陪在身边,大哥还远在长春读书!
此夜,成了我一生中最漫长最害怕最心痛又最无法忘怀的一夜。在这个世界上,我已永远永远看不到您的笑脸,再也听不到您“业宝业宝”那亲切的呼唤了!
因为过早失去母爱,我童年少年的荒凉时光和自卑的岁月,如同一片死气沉沉的沼泽。离开了您的训导,多少次我冲动偏激,险些误入歧途,险些荒废学业。但在姐姐大哥的帮助下,我最终站起来了,躲开那些诱惑和懈怠,考上大学并有了一份稳定工作。我想,这正是您所期盼的吧。
又逢清明,母亲,我又一次久久地端详着您慈祥而忧郁的遗容。为了养育我们,您历尽沧桑,饱受苦难,把爱毫无保留地留给了我们,直到生命之火熄灭,而我们却无以为报!您的一生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苦?您的一生究竟流下了多少泪水和汗水?有什么工具能测量出您对我们的爱和我们对您的思念?在人生那么煎熬和艰难时,是什么支撑和鼓舞着瘦弱的您如此勇敢地坚持?三十年了,这些问题始终缠绕着我啊,母亲!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又逢清明,我终于明白,母亲,您依然活着,您就活在我们心中,我们的每一滴血都源于您的血,我们的每一滴泪都源于您的痛楚,您给了我们生命和全部,您无私的爱和关怀始终贯穿于我们一生的每一次呼吸之中!
唯愿这时空之外真的有一处天堂,母亲您就住在那里。我坚信,终有一天,我会去那里与您重逢,伺候您,孝顺您,让您尽情享受在人间错过的幸福、安慰和温暖——我永远挚爱的母亲!
(原载于“博风雅颂”微信公众号)
朱建业,当代诗人,兼写诗评、散文、小小说。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法律硕士,湖南双峰人,现居深圳。作品散见于《安徽文学》《诗潮》《诗选刊》《诗歌月刊》《中国诗人》《参花》《火花》等国内外文学期刊并多次获奖。作品入选《中国新诗百年精选》《中国当代诗歌赏读》《2018中国诗歌排行榜》等几十种选本。著有诗集《月韵》《风灯》。
来源:红网
作者:朱建业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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