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的人物命运，磅礴的家国情怀

——何顿长篇小说《国术》丰赡的艺术伸张

文丨周其伦

湖南省著名作家何顿先生的长篇小说《国术》，近日由湖南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该书以生动的讲述和宽广的描摹，倾情地展现了湖南省一代国术大师刘杞荣极富传奇色彩的完美人生，恣意而高昂地将个人命运与时代的沉浮融会贯通，将主人公穷尽一生的苦厄与奋斗、初心和梦想，以及他在时代洪流中个人命运的起伏转圜，进行了张弛有致的拿捏和梳理，有情有义地烘托出源远流长的中华国术磅礴传承的宏大命意，跳出了过往的武侠小说比较偏爱武艺的单调和俗套，首次用人性的丰赡和故事建构的跌宕支撑起全书的宏阔与大开大合，令读者再一次有了阅读长篇小说的冲动。

何顿现为长沙市文联副主席、专业作家。他的中篇小说集《生活无罪》《青山绿水》，长篇小说《我们像葵花》《湖南骡子》《来生再见》《黄埔四期》《幸福街》等等，都曾经在文学界有着很高的关注度，被评论界视为“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之一。他作为生长在湖南长沙的本土作家，常常会在作品的字里行间驾轻就熟地使用地道的长沙方言，努力地呈现着长沙市井的沿革和生活场景的活色生香，其叙述语言辨识度极高。我也在几年前就曾经为他的长篇小说《湖南骡子》《来生再见》，中篇小说《青山绿水》等多部作品撰写过评论文章，发表后反响相当强烈。因此，我在阅读《国术》时，就特别想看看他在刻画武侠人物时会多了一些什么样的艺术伸张。

我拿到何顿的《国术》时，最想了解的就是《国术》与一般的武侠类小说有哪些区别。我注意到《国术》的主人公刘杞荣本身就是一个享誉华夏的武术大师，他的传奇一生包括他对中国武术的贡献，很是值得关注，因此关于他的文字记载也比较多。而何顿的长篇小说《国术》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必须尽可能地拂去世相的驳杂，用文学艺术的手段塑造出一个别开生面的形象，其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刘杞荣出生于湖南省的沅江县，原任湖南省体委首任武术教练，创立了神形兼备的太空拳，他毕生致力于习武、传武，并编著了《太空子午棍》《太空拳一路》等书籍传世。这是一个经历非常丰富，命运又非常曲折跌宕的真实人物，他的人生过往，即便没有任何的艺术拔擢，都足以能够让我们心醉神迷。而何顿先生的《国术》，则不过多地纠缠在狭小的“武术”范畴，而是掷地有声地将文学艺术高瞻远瞩的宽广意境，巧妙地与主人公朴实的生平有机地糅合，并用小说的艺术虚构和创作手法进行着珠连玉串的碰撞腾挪，这样就从一个更加开阔的全新维度上，还原出刘杞荣生命中的辉煌。同时，也使得我们从作者的文学游走中，看到了作者在拿捏把控过程中的老练与独到。

《国术》起笔时间是1920年。刘杞荣自小就体弱多病，到了8岁还不能下地走路。那一年，湖南沅江县的泗湖山镇虎坪村发生的一场村民大规模械斗，从此便徐徐地拉开了刘杞荣丰满起伏的人生大幕，同时也通过他的视角去触及湖南大地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巨变。当年，大家都认为刘杞荣活不过10岁，唯有母亲和表弟周进元还对他的一举一动心心念念。而刘杞荣最初走出家门、走进武术天地的目的，其实就是单单地为了快点长大，不再成为家庭的拖累。他期冀着能够强身健体，快一点在家人面前站立起来。8岁那年，他在母亲和表弟的热切鼓励下，颤颤巍巍地走出家门去拜师习武，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这一步带给他的，是自己命运开始迎来了一个极大的改变，而他通过随后对武术精髓的弘扬和继承，给我们民族留下的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瑰宝。

刘杞荣的家里并不贫穷，但他却不幸得了当时人见人怕的血吸虫病，这就为他一生的艰难挣扎埋下了厚重的伏笔。在他的病情稍微好转一点后，武艺渐长的他，就与表弟周进元相携来到了长沙闯荡，从此眼界大开。他的武术积累、他的人生识见、他的情感波折也在他渐渐长大后的风风雨雨中变得异常猛烈。他从长沙国术训练所到南京中国国术馆，跌跌撞撞一路走来，逐渐地奠定了他在国术中的地位，并在一次次激烈的拼搏中壮大起来，到达了一代国术宗师的高位。而在这个长达数十年的漫长生涯中，刘杞荣的命运更是多舛，他面临着无数次的人生反转，起起伏伏中也时常峰回路转。他与表弟周进元原本水乳交融的关系，则因为成人后各自的性情差异以及柳悦的情感天平倾斜而变得扑朔迷离。从烽火连天的浴血抗战，到解放战争中的毅然起义，抑或是新中国成立后面临过的各种际遇，都不曾使刘杞荣对国术的认知有着丝毫的改变，仅仅成为他人生转圜中所留下的一个个想象充沛的悬念。最终，刘杞荣选择了安静地远离尘世的喧嚣，继续为“国术”的延绵而呕心沥血，为一代国术大师的风雨人生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我个人特别感佩作者的这种不疾不徐的书写，甚至我曾经多次说过这也是小说创作中一门很高超的语言艺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暗流涌动。而何顿在《国术》的叙述语境中，将这种潜滋暗长的叙述语调，发挥到恣意纵横的地步，让人读来不能不觉得特别的心 潮澎湃。作者在整部作品中能够尽情地去捕捉，人物生平里那些细微的波澜和时间皱褶处随处可见的点滴，还特别善于把这些元素游刃有余地铺排进人物情感涟漪阵阵的微妙中，将一部原本相对比较枯燥乏味传记性作品演绎得如此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真正是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叙述境界。

我觉得，《国术》的文本意义首要的肯定是好读耐读，作者建构的情节引人入胜，但作者在呈现过程中兀自地闪回和穿插，也是让作品喜闻乐见的根本保证。作者很会利用与人物情感息息相关的各种桥段，并且在叙述中很自如地糅合进相当典型的何顿“叙事特点”，也保证了《国术》的铺展更加云卷云舒。

小说以刘杞荣的人生经历为主要支点，经线是他九死一生凤凰涅槃的人生历程，而纬线则将他所处的每一个时代乃至彼时彼地的人文背景，这种大胆而又别开生面地交织迂回，在刘杞荣长大成人和名满天下的整个过程，作者都有着细腻生动的刻画。刘杞荣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家人等众多的艺术形象都显得鲜活灵动，绝不拖泥带水，尤其像旷楚雄、周进元，柳悦、贺涵等人的塑造，更是极大地丰富了文本的主题，也足以映衬出我们对刘杞荣这个艺术形象的感佩。刘的高大、丰满和立体，具有非常典型的“这一个”特征。而全书通过众多人物间的爱恨情仇的飘飞勾连，又呈现出整部小说在解读路径上的多元化和诗意纵横。

我还特别喜欢作者在《国术》中对刘杞荣人生坎坷的探寻和打量，让我们可以从这个大师形象中感受到一种伟岸的力量。同时，作者还对应地刻画了一个与他一开始相携相伴、继而相互帮扶，最后却因为种种情感纠葛，走到了他对立面的周进元形象，正是他和周进元如影随形般的从偏僻的乡村出发，渐次走向国术大舞台的风雨历程，才练就了刘杞荣坚定的意志品质和矫健英姿的体魄。刘杞荣以博大精深的国术为安身立命支撑，这也成为他一生以爱国、报国为初心，仗义除暴，用伤科绝技和自制中草药，免费为百姓正骨疗伤，一直到他最后撰书授艺，担当起弘扬和传承中华武术艰巨重任的绝妙注脚。

《国术》中还有多处，细细地描述着刘杞荣的个人命运波澜，使得我们不难从中瞻望到整部作品对时代风云的宏大勾勒。80年间的岁月风尘，80年间的社会激荡，这些现实主义书写中真实而见微知著的个人遭遇考校，都从一个相当广阔的维度上折射出近代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折射出万众一心可歌可泣的家国情怀。作品通过以点带面的展现，烘托出湖湘大地的勃勃生机与巨大变革，把前赴后继的湖湘子弟们那种骨子里既热情又多少有些霸蛮的豪气描绘得淋漓尽致，这也是我特别喜欢《国术》的地方。小说中所历历呈现出的一个个与长沙方言、长沙人文、长沙市井紧密关联的湖南场域：呷茶的惬意、听戏的痴迷，还有湘江上缓缓行驶的机帆船，饭馆里滋味悠长的臭豆腐、姊妹团子、糖油粑粑等等，这些看上去很有地方色彩的彰显，都浓郁地展现出这个故事发生、发展的悠远背景和宏大文化传承。

据作者介绍，他的创作心路起源于20世纪的70年代，他所结识的一个爱好文学创作的朋友恰好就是刘杞荣的徒弟。那段时间，何顿经常去那个朋友家里玩，有一次不期然间碰到了刘杞荣大师，随后是一来二往的交流，何顿便萌生了要创作一部《国术》的念头，他特别想用一种泛武侠小说的运笔模式，创作一部有别于普通的武侠小说的著作，期待用自己对文学与国术的搭建勾连，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国术大师形象。为了完成这样一部作品，作者便很认真地结合刘杞荣的个人经历开始了他的思考，在查阅了很多当年的史料和武术专业知识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番创造性的铺排。在这部作品中，既有关于“国术”演变的一招一式素描，同时也将包容进保家卫国这个大情怀煌煌主题，让刘杞荣这个艺术形象与“国术大师”的称号不再仅仅只是一种符号，而成为我们民族坚毅挺拔的脊梁。

小说文本中的很多的细节都不落俗套。比如，刘杞荣对故乡、对家人的怀念和对家族生活的勾画就很接地气；比如，作者对刘杞荣与贺涵、柳悦以及对子女们情感并没有因为儿女情长而变得琐碎，而是力图展现出他作为一个大丈夫的义无反顾；再比如，小说循循善诱地引导出表弟周进元与主人公关系的渐变，最终导致了他个人命运的转折等等，为塑造刘杞荣这一形象的丰满度都起到了很好的铺垫作用。最妙的是在小说结尾处，作者将时间的跨度延伸到20世纪的80年代，由少林寺的两位僧人出场到长沙来邀请刘杞荣去少林寺传授棍术作为高潮，同时也借刘杞荣妻子之口道出了主人公对绵延国术的传承的一种积极姿态。作者的这样一些处心积虑的设置，无疑让《国术》的艺术魅力再度提升，也为同类文学作品的创作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