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豹子睁开眼睛（组诗）

作者丨梦天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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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

一朵花开在牛粪上，

另一朵花站在溪口边。

你一定要说出，

你所看到的青草、石头和灌木丛，

你所听到的流水、风声和呼吸。

一只豹子趴在树干上，

它展开的花斑将被今晚的月光照亮。

一群羚羊在树下奔跑，

因为忘情，它们的快乐一个下午都没有停止。

一只豹子睁开眼睛，

它的气味，开始弥漫草原。

◎歌唱

倘若不是经过后天的修改，

倘若那些耳朵不是因为挑剔而

变得机警，

每一种声音，其实都是天籁。

它们自然生长，

在风沙的粗粝中长出枝叶，

在山谷的幽深处长出回响，

也攀缘于悬崖，长出凌霄花，

或引颈如狼嗥，长出月光的潮汐。

天使亦会受到感召。

它们成群结队飞过，会心一笑。

它们都怀揣一颗歌唱的心，

此刻却因为倾听，选择沉默。

◎夜色

我不再等待的那个人，

同这夜色一起降临。

他已看不见我，

他想跟我打的招呼，

也没有兑现。

以至我不能理解，

我的狭隘里有太多的同路人。

我和他们一起走向夜的深处——

那未知，用话语的灯盏已不能点燃。

这要命的自信，像一种飞翔，

总是高过内心的恐惧。

◎天渐渐暗下去

天渐渐暗下去，

记忆中的村庄更矮。

那些猫狗沿着属于它们的道路，

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远处的河，要停止涌动。

天渐渐暗下去，

楼道里的灯光好像从未熄过，

白天如此，

这即将到来的夜晚同样如此。

我哪里也没去，

一个人站在窗前。

天渐渐暗下去，像一幕电影，

我既是观众，

也是那身份不明的剧中人。

◎年嘉湖上空的鸟鸣

它忽而向下，

又忽而向上，

它的鸣叫，短促，慌乱，

合着翅膀高频率振动，

像在一根垂直的绳子上打结。

它看到了什么？

湖里的天空和湖上的天空，

哪一个更为牢靠？

它忽而向上，

又忽而向下，

像一个迷途者。

我惊讶于它的孤独，

那样小巧，干净，紧致，

悬在十几米的空中，不被分享。

它的鸣叫里显然有烧焦的糖，

仿佛透着不为人知的哀伤。

我下意识地挪动一下双脚，

再抬头望向更远的天空，

那里出现了大块的乌云，

像一群鸟，密密麻麻，

正在拍打它们黑色的翅膀。

◎西湖记

岳麓山下的鸟鸣里泊着一个湖，

它清亮，安然，委身于微风，

时光铺就的水面不漫不溢。

泛若涟漪的湖岸亦是如此，

以曲线之玲珑，

让亭台轩榭引颈相望，

草木随行，皆欢喜无言。

日日新，亦眷恋旧情，

常醉心于良宵，

沿途掌入夜之灯，花朵随之绽放。

至那幽深处，一轮明月端坐，

你着轻纱薄裙，于顾盼之间，

把艰难人世看淡看轻。

北去的湘江带不走的，

你悉数收纳入怀，在河西日夜浣洗，

尘世的汹涌渐次平静。

如今的开阔之地，有白鹭常栖，

有爱和绸缎，荡涤人心。

◎还有多远的路

还有多远的路可以到达，

那幽隐之地……

鸟类将山谷奉还，

自焚的野草归于尘土。

那个骑马的人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他内心的风暴刚刚平息。

还有多远的路可以到达。

他回过头来，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那扬起的鞭子变得迟疑，

蹄声慢下来，

天空的大幕在下垂。

◎象牙

蜡封倒下的哀鸣，

只泄露焦脆的黄，

以便藏起草甸、弯刀和杀戮。

就算遗失久远的星辰，

亦可从水里打捞上来。

◎花无名

当爱情把你遗忘，

从你获得新生的那一刻起，

不再为名所累。

也不再等待，想开就开。

那样金贵的粉红，

是自己的泥潭，也是万物的沼泽。

你陷入其中，

却有着无须与人言说的喜悦。

当阳光掀开树叶来看你，

你已不懂得娇羞，

就像你不懂得，

所有经过的风，

能轻易窃走你的体香。

从此你只是照着自己，

那是你的光，

你光中的容颜，

没有黑夜。

只有数不清的阴影，

跪满一地。

（原载于2023年第2期《创作》）

梦天岚，本名谭伟雄，1970年出生于湖南邵东，现居长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老子》《周敦颐》《王夫之》《蔡伦》《单边楼》《比月色更美》《屋檐三境》《神秘园》及两部短诗集。其中《老子》出版英文版，《周敦颐》（繁体版）在香港印行。获第七届栗山诗歌奖等奖项。现供职于湖南省诗歌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