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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舒维秀:母亲带队去巡山

来源:红网 作者:舒维秀 编辑:施文 2023-12-13 15:5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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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带队去巡山

文/舒维秀

太阳出来了一阵,草叶上的露水被晒跑了,而日头又还没到让人觉得刺热的时候,母亲手拿镰刀,我和妹夫各执一把柴刀,从家里出发,朝已有二十多年没有登临的自留山而去,分别是离寨子大约三四华里远的塔溪和冲国湾,我家分得的两块山地。我们出来工作后,回家时很少想到要去那几块山上察看一番,母亲年岁大了,也不敢独自上山。她就时常念叨,晓得那两处山林,树子多大了,被人偷砍不。她有时问我,你还记得我们山的界记不,我讲记得个大概。她讲不行,我带你们去山上走一次,二天(以后)我老得爬不了山后,你们就找不到自家的山了。母亲心里的执念,除了稻田和旱土,就是那几处山林了。

我们讲县里发了山林权证,有示意图,有四至标注文字,上下左右分别和哪家的山林相接,错不了的。母亲还是不放心,执意要去。我们又讲,前几年国家还没全面禁捕禁猎的时候,时常听闻有人在别的山上捕捉到野猪山羊,我们那山上也有野猪山羊走路的脚印,上山去,碰到山羊倒不怕,遇到野猪,就有点吓人了,还有这几年禁止捕蛇后,山上蛇也多,草叶深深的,危险。她却说,虎咬三代仇,蛇咬三代冤,你和那些山货无冤无仇的,它咬你做什么。于是七十有几的母亲带队,我们有了这次夏天巡山之举。

出发前,我们找来山林权证,仔细看了图示和文字,还把几十年的记忆调动起来,上下左右分别接哪个家的山,有些什么地被物特征,和母亲的记忆对表。她看不懂这些,她只相信自己的记性。大家穿上长衣长裤,解放鞋,戴上草帽,拿起砍刺和防身的刀,从屋边抄小路而去。这条路其实是条引水沟,还在大集体生产队时,寨里组织去塔溪那边开水沟,引水灌田。把沟埂培宽,就成了路。以前放牛砍柴,人畜川流不息,路走得宽敞,近年来人们少有上山砍柴了,路边的草和刺枝伸过来,拦住了去路。必须用刀砍除,才能走过去,披荆斩棘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一路都有鸟鸣声,大家无心去分辨是什么鸟在枝头,其实要去分辨,也还多不认识那些鸟,更莫讲去弄明白那鸟语何意了。长在路边的懒坦(山楂),大家肯定认得。这时的懒坦还是青青的,还没到成熟时候。我们这里的懒坦大体分为两种,成熟时一种是红色的,另一种是白黄色的,当然这两种之内,又有大小、外形不同的差异。小时候我们上山放牛砍柴,喜欢站在一株株懒坦树边,一颗一颗地摘吃。吃饱了,就装进衣裤口袋。有时明明吃得饱饱的,一回家又觉得饿了,那时我们还没晓得懒坦是有助消化的一味中药哩。

沿着这条曾经的水沟,现在也仍然是沟,只是明沟改为暗沟了,寨里的人饮工程管子埋在了路里坎原走水的沟里。路的尽头是条山涧,涧上方四五十米有个一人来高的洞,一股四季不断,春天尤多的泉水涌出,那就是引水沟的源头了。以前寨人传说,炎热天曾见过从山上下洞边来喝水的野猪山羊,我们在洞坎下时,就高声哦嗬,大声喧哗,真有野物,也会避人遁走。但过洞边时,我们依然是胆怯几分。乡间传说,深山洞神每几年要迷住一些好看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就会表现得痴迷兮兮,谓之“落洞”。几十年前,我们寨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某天忽然不见了,众人找遍寨子,最后在三华里外的这个洞门口找到的,她已讲不清为什么和怎么来到这里的。众人把她抱回,找傩师冲傩,她才神智复常。洞坎上小地名漆树湾,我家的自留山就在那里,那座大山叫塔溪。名漆树湾,早已没见漆树的影子,以前看得出这里曾经种过旱土。由洞坎上漆树湾,很陡的坡,以前的小路上全是树枝遮拦,人弯腰攀枝才能上去。我们三人攀着爬着,忽然看见一丛野生阳桃(猕猴桃)挂在不高的矮杂树上,一根果柄上结三四颗,用手去捏,硬硬的,母亲说现在还没熟,熟时再来打去吃。继续往上爬,又看见了一蔸八月瓜,藤上结了好几个瓜,瓜像拉长的猪腰子,皮还是青的,农历八月成熟后,瓜会开裂,露出里边的肉食,如人不去采摘的话,就是鸟雀的美味了。

自塔溪这块山分归我们家管理后,大规模的砍伐有两次。这山背阴,土质黑肥,适生杉木。1980年代末,我们家起厢房,来这里择伐过一次,挑大根的杉树砍。1990年代中期,又来择伐过一次,那是为我们三兄妹成家打家具准备木材。此后,就只偶尔来这山中砍过一两根树木。自这山和这片山划归生态公益林后,就再没有来砍这里的树子了。上到漆树湾以前的旱土坪,朝上一望,那些杉树根根粗壮,直立向上,太阳照在树顶,只筛下细碎的光。这块山的界记是,下依土右边大杉木,上依岗尖上大枞树,几十年了,这两株树子都已被砍伐,当然又新生了杉木枞树,但不可能生长在原地,再说原来稍高大的树子木秀于林好辨认,现在都是一样高大的树子,确实难分彼此。母亲说,我们这块山,左边从梭树子槽槽过去两丈,右边下依土角,这里还有几根大杉木树,往上看,大枞树在哪里?我们朝上一望,只能看到树冠下的树木,枞树是看不到的了。

继续爬上去,山更陡,都是一直攀大树扯小树而上的,蝉几乎没停住过叫声,而鸟声就间隔稀疏得多,“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只觉得山很空,人很小,我们寨里有句俗话,人大无力山大无柴。确实,树子把山撑空了,树下已没有可供砍烧的细柴,但材,还是满山的。可惜没下雨,不然我们还可以体会一番,“空山新雨后”,是什么感觉呢。与我们的吃力攀登不同,一只松鼠在枞树枝上轻快地跃动,警惕地望着我们,那根枞树,被一根大藤缠抱得莫可奈何。登岗岭后,确实有几根大枞树,长在岭上三角坪里,已找不到分山时那根大枞树的影子了。坪里有一个明显凹坑,四边塌陷,已无坑险可言,仍可看得出那起码是七八十年前猎捕大型野生动物的陷阱。在坪里,发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脚印,母亲仔细一看,说有点像猪脚印,我们马上讲那就是野猪了。小的脚印,是山羊无疑。看来这里还真是野物们的活动领地,顺着坪里脚印理去,沿山脊一侧往那边岗方向去了。有经验的人讲,在山上看见野猪,人不威胁猪,猪就不伤人,如果遇见被猎人伤而未死的野猪,就危险了,柴刀根本抵御不了,只有赶紧爬上较大的树子,四面八方呼喊救命。

我们不怎么担心遇到野猪山羊,现在几乎不可能有野猪受猎而伤了。沿岗上走过去约一华里,到了冲国湾界上,这里的界记更不好找,塔溪那边的山,有上下左右明显标志物,这里是一面坡上的山,上达岭下抵沟,左右连接别人家的山,这左右没有明显地被物可依凭。母亲边走边说,我们的山是这里。我们从岭上沿坡面往下走,山里杉木枞树混杂生长,乔木高大,为山坡扯起一个阔大的绿色帐篷,树下几无矮小杂木,掉落的干枯杉叶松叶厚厚地铺了一层,脚踩上去,发出折断面条时的窣窣声。路途远,不好盘运,这块山的树木我们没来砍伐过,按理说应该有一抱大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大。父亲在世时常说,远田远土不富人。这远山上的树子,也有难以看管的时候。

我们沿山坡下到山沟,横过对门坡,尽管母亲指着刚经过的山林说,左边从哪直上,右边从哪直上,当时上下都栽了岩头作界记号的,讲得有根有据。我们却不怎么上心去记那界记。我跟母亲讲,这些山都划为生态公益林了,平时有护林员看管,不许砍伐,按原来的分山四至和山林权证上的面积,国家每年都把补助款打到了各家各户一卡通存折上。你们当年参加分山时,满坡杂草荒山,好辨记方位,现在早长大成林了,你都分不清具体位置,我们就更分不清四至界记了。

母亲依然不放心的样子,我们又讲,现在煮饭基本不用柴火了,冬天也是烤的电火箱,砌砖房子木材也用得少,最主要的这里还是生态公益林,不许砍伐,界记左一点右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母亲说也是,古话讲,山上的树子也不是哪个屙尿喂大的,你家多一根我家少一根,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只要树子在山上才行。

我们从冲国湾下到山脚公路上,走了个把小时,回头望山,一遍葱绿,已分不出哪山属哪家了。只要寨人大家经常来山上走走,看看有无病虫害,有无野外用火,有无人为偷盗伐,有无偷猎野货,让树子不受侵害地生长,为大地撑出一把把绿伞,就是最好的目的了。

舒维秀,侗族,湖南新晃县人,笔名边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求是(内容文稿)》《民族文学》《文艺报》《散文选刊》《湖南散文》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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