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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朱克俭:儿时的夏

来源:红网 作者:朱克俭 编辑:施文 2024-06-19 16: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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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夏

文/朱克俭

那时的夏,是裸露的。

太阳无遮挡地晒着;门窗大大咧咧地敞着——只在人睡时,门口架两张木椅,或支根竹竿,作一触即倒状,贼碰,便有响动——那时,贼怕人;江河、湖汊、鱼塘、水库,无不亮闪闪地坦着胸怀,任光屁股的孩子们赤条条跳进去,扑通扑通溅起打闹的浪花——孩子们的裤衩飘扬在插进沙滩或泥滩的折枝上;那时的风,也无遮挡,见旷野便撒欢,见窄巷便加速;街巷里的大人们,光脚和拖鞋者甚多,男打赤膊,女着汗衫,任香汗臭汗酸汗,痛痛快快地冒,无拘无束地淌;吃冰棍不坐饮冰室,肩上斜挎个木箱,小女孩满街叫卖,三分钱白糖,四分钱绿豆,五分钱牛奶,再拽味的满哥,也边走边吮;即使站在我们大院里那棵巨大的桑叶树的浓荫下,荫影外明晃晃的阳光,也让人有四壁洞开,八面来风,满目通透的幻觉;震耳欲聋的蝉鸣,一阵阵把幻觉推向极致。

盛夏将至的最早的消息,是由补凉席的花白胡子篾匠师傅带来的;正如冬的到来,总是由弹棉絮的驼背老人前来预告一样。"整——篾垫子——",说唱般悠扬顿挫的吆喝,由远而近,在桑叶树下缠绕片刻,歇下;篾匠师傅喝口凉水,便在邻近一高一矮两栋宿舍的夹巷中,铺开了临时的作坊——不过就是就地取材的两条木凳、一块床板。与师傅随行的,仅有一束一端紧扎一头散开,劈得又细又薄的篾条,拂尘似的篾条在肩背后一步一摇地哗哗作响;一根与篾条同宽,约一指长,两端刀口微翘,对织入旧席的新篾条可挑可送可削可切的小刀。极粗糙的指头和极精致的手艺,构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妙,任何一家主妇拿一卷竹席来补时,都围观者众——看破洞编出如花的图案。凉席老人一走,夏,便踩着他的脚步来了。

盛夏当头的标志,是西瓜的上市。一度没有了自由市场,大院喜欢跟农科院直接挂钩。一来就是一大车,等不到下班就开始排长队——好坏一个价,可选只此一车。所谓箩里选瓜,越选越差,未必尽然:说是藤新、蒂小、花纹鲜、屁股凹、声音清脆,都不过是经验之谈,迷信不得;更多的,其实是运气。所以,有的不选之选,偏有意外惊喜。家家一买百把斤,阴在床底。院内有口老井,靠近的宿舍尽得地利,吃前将瓜在井里冷浸一晚,开瓜时凉气袭人。只是一井多户,不知他们怎么协调的。退而求其次,接一脸盆自来水泡一泡,也聊胜于无。孩子们吃瓜,不喜欢斯斯文文地切片,切得越细越不爽;谁能一个人抱半个瓜,直接用勺子挖,就绝对不愿静悄悄躲在屋里啃;至少,也要抱到门口,显摆一阵;一勺勺挖到最后,还要仰脖子把瓜汁喝得咕噜响,不惜把半个瓜皮扣到脸上。

夏夜,尤其是雨后的夏夜,是一天最惬意的时候。那时的孩子,未必知道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但大多都有自己的仲夏夜之梦。无雨之夜,夏梦的序幕,总是从傍晚,家家户户往门外可泼水处,遍泼凉水开始。楼上的阳台,楼下的阶基,楼与楼之间的巷口,曝晒了一天的水泥地,初泼上去,腾起滋滋白烟,即泼即干;三巡过后,才渐湿渐凉。于是,晚饭便乒乒乓乓开到了户外的风口。粗犷的汉子,似乎午间的汗还流得不够,晚餐仍以辣椒催汗:脖子上搭条毛巾,嘴里辣得直嗦,脸上抹一把汗,又急不可耐地夹一筷子烧辣椒往嘴里纳,若逢三伏,或是辣子炒鸡;边呼过瘾,背上的汗珠边一串接一串地往裤头上滚。收拾碗筷后,又四处以水滥泼一轮,连巷口的墙面也不放过;随后,各种竹床、凉椅陆续搬了出来,有的就是两条板凳架块竹板或门板,一律都用凉水冲过或抹过,贴着炙热的皮肤,无不有凉浸浸透心入骨的感觉。但逢周末,平时在桑树下捉迷藏的孩子们并不急于歇凉——在灯光球场,时有篮球赛,父辈们米袋子短裤满场飞。遇上联赛,偶有退役而游击于江湖的专业球员被单位请来混迹其中,与同为专业下放却只吹过专业女队的裁判,互相看不起,于是,所谓技术犯规的争吵,乃至于打架和劝架,热闹得比球赛更精彩。

突然的停电,最是孩子们的狂欢时刻。拿只手电,或烛光,从颌下往上照,舌头伸出,黑漆漆空荡荡的球场上,灯笼似的鬼脸乱晃。渐渐看得出萤火虫的出没了,从大院的后山过来,美的诗意与恐怖的魅影交错,说不清谁吓唬谁。上班的大人熬不过暑假中的孩子,待孩子们冲过澡爬上竹床时,只有当母亲的在月下迷迷糊糊等候了。蚊香早已点燃,少数是圆铁盒托着斑马盘香,更多的是翻过来的搓衣板上,锯木屑拌六六六然后用皮纸裹成长条的纸蚊烟,够劲,却有点呛人,烧过后,木板上的痕迹,恰似一条蛇。到处拍得啪啪乱响的大蒲扇,在母亲们的手里,既扇蚊子又扇烟。露天野宿的梦幻故事,这时才依不同的年龄层次,渐入佳境。稍大的孩子,已不满足于听上辈或上辈的上辈流传已久的训导型故事;更多的好奇心,转向了同辈兄长们之间暗暗传播的离经叛道。那时,梅花党、归来、一双绣花鞋、乃至少女之心等种种违禁片断,都曾在栋与栋之间的穿堂风中,隔着蚊帐,透过夜深人静的隐秘,口耳相传,断断续续于下回分解。居然,从未出现过因告密而招打的惊险;倒是蚊烟烧黑蚊帐的意外,时有耳闻。

经过一夜月白风清的冷却,盛夏之晨,出奇的静。甚或,还凉。起得奇早的太阳,俯视还裸睡着的世界,不忍立刻便喷出火热。露宿的蚊帐,早已被穿堂风吹得毫无防蚊之功——其实,蚊帐被掀翻时,蚊子也未必站得住脚。仍在夏夜梦中的孩子们,定格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摊手摊脚;不知辗转过多少汗渍的破蒲扇,似握非握的垂在手边;扇面上,亮出用煤油灯烟熏留白的草字:

六月天气热

扇子借不得

虽然是朋友

你热我也热

如果硬要借

等到十二月

儿歌的直白,一如那时夏的裸露。

如今的夏,空调房分出内外,离舒适近,离自然远。

窗外观感与窗内体感,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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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克俭,湖南省国资委原巡视员,出版有散文随笔集《随缘》。

来源:红网

作者:朱克俭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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