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酿的拖缸酒
文/陈林静
年前,二婶专门来县城,给我送了20斤她酿的拖缸酒。那天很冷,二婶的脸冻得红扑扑的,但笑呵呵的。
二婶是我的堂婶,比我二叔矮了一个头。二叔家与我家共一个堂屋,我家在右边厢房,二叔家在堂屋的最里面,就三间房。大叔大婶住最里面那一间,二叔和三叔住一间,他娘住一间。做饭吃饭都在堂屋里。
我们所在的村子是一个典型的小山村,两面大山,紧紧地夹裹住村子,不多的田地就散落在山脚狭长的地段。一条灌溉和生活两用的小溪,弯弯曲曲地绕村而过。自然,村子很穷。而二叔家五个嘴巴吃饭,生产队分的那一点粮食远远不够吃,因此二叔三叔就常常去秋收后的地里,翻寻遗落的红薯。我们后山上有一种叫金刚藤的植物,根茎粗大很坚硬,可以晒干后碾成粉子,与红薯一块煮了当饭吃。二叔就经常去挖这些东西。我家条件稍好一点。父亲在县里工作,多少有一点点生活来源。但也好不到哪去。毕竟,上有爷爷奶奶,下有我们兄弟姊妹七个。我六岁那年,二叔二婶结婚,婚房就是他与三叔那间房子。三叔搬到我家牛栏屋楼上居住,在楼板上铺了一层稻草当床,楼下就关着两头猪。二叔结婚时穿的衣服,其实是我父亲的。我母亲把养了一年的猪卖了,凑了几十块钱,借给二叔办酒。二叔买了些猪肉、鱼,还有白豆腐,在堂屋里摆了三桌。
二婶进屋后,二叔家又多了一个人吃饭,生活更困难了。二叔每天在生产队收工后就去山上砍柴,砍的全部是野杂木,一根根的,很好烧。逢一四七赶集,二叔就挑两担,去五里多远的市场——我们叫闹子——去卖。二叔很吃得苦,先把一担柴挑一截路,然后放下,再打倒回去挑另一担,挑一程后放下,又返回去挑原来那一担,如此轮换着,把两担柴挑到闹子上。运气好的时候,两担柴很快卖掉。卖不掉的时候,二叔就找个熟人,把柴放在熟人的屋檐下。
我爷爷奶奶还有我母亲心都很善,那时候常常接济二叔。二婶生孩子的时候,母亲把藏起来舍不得给我们吃的红糖全给了二婶。母亲还提前酿了一小缸糊酿酒,甜蜜蜜的,端过去给二叔,叮嘱二婶每天喝一两勺,说刚生孩子体虚,要补一补。我看到二婶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母亲说别哭,月子婆不能哭的。二婶噙着泪水,使劲点了点头。
后来分田到户,二叔家分了五亩多水田,还有三块旱地。二叔二婶早出晚归,把田地侍弄得很好。即使收割二季稻后,二叔二婶也不让田地荒芜,种上萝卜、白菜、莴笋,春节前卖了,换回一些过年的物质。
那时二婶跟我母亲学会了酿酒。酿拖缸酒是要技术的。糯米头天用水浸泡一晚上,上蒸锅蒸透,然后淋上井水,冷却后倒入簸箕里,撒上酒饼药拌匀。酒饼药很关键,必须用山上的野蓼草等植物发酵做成的才好,来酒才快,才甜。我母亲带二婶上山,手把手地教会了二婶采酒饼药,教会了二婶做酒饼和酿拖缸酒。
糯米饭撒入酒饼药,仔细地拌好后,就盛进一个粗瓦缸里,压实,中间掏一个圆圆的洞,酒渗出来,汇聚到这个洞里。如果气温低,还要用棉被紧紧地把缸包住,然后放在火炉边暖着。两三天后就来酒了,那酒,甜蜜了。这是糊酿酒,也是母酒。这时候二婶会盛一碗过来,给我爷爷奶奶和我母亲尝尝。然后倒入四五十斤红薯烧酒,与糊酿酒一起勾兑,进行二次发酵。大约两三天后就成了拖缸酒。初酿出来的拖缸酒有点浑浊,放置几天后才清澈,偏浅黄色。如果放置得再久一点,会转为一种浅浅的翠绿色。这酒甜、绵,很好下口,后劲很足。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我们家也陆续都来到了县城,难得回去。田地都交给二叔二婶打理。隔一阵子,二叔二婶就会来城里一趟。我们这地方管进城叫出街,每次二叔二婶出街的时候,都会给我们带些东西,如土鸡蛋、红薯。早几年,我们村享受了国家移民政策,水泥路修进了村,二叔二婶建了一栋红砖房,国家补贴了一万元。搬家那天,我专门回去吃了酒,放了一挂3000响的鞭炮。虽然我爷爷奶奶和父母亲都去世了,但二叔二婶仍然每年春节前都会酿一缸拖缸酒,专门给我送过来。
大年三十那天,我喝了二婶给我的拖缸酒,好甜,好甜。
陈林静,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泊在河里的村庄》。现为道县政协副主席。
来源:红网
作者:陈林静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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