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行秘密会被文字遗忘》序言

没有一份努力不会获得缪斯的回报

——诗集《没有一行秘密会被文字遗忘》读后感

文/谭五昌

在当今诗坛上，陈欣永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应该并不陌生，近些年来，他的诗作经常在各大诗歌刊物与有影响的诗歌选本亮相。我个人认为，陈欣永的诗歌文本不论从艺术质量，还是从表现手法的层面来看，都达到了一个优秀诗人的应有水准。陈欣永即将面世的诗集《没有一行秘密会被文字遗忘》内容十分厚重，艺术表现特色独具，值得我们重视与赞许。

陈欣永的诗歌创作首先注重生命体验的真实表达。毫无疑问，诗歌是生命体验的艺术性呈现，没有融入生命体验的诗歌创作难免有言之无物和无病呻吟之嫌，陈欣永的可贵之处即在于他在用心灵感悟生活、感悟世界，进而在其创造的艺术世界里获得了心理、情感和艺术表现上的均衡和共通。例如，在《我要慢在路上》一诗里，诗人如此写道：“都说城市的套路深/我想成为研究套路的人/看黑白分明的事物/在蓝天白云下看/阳光透过玻璃车窗、梧桐树叶缓慢地/落在街道上/学习走一步是一步，面对慢生活/我要慢在路上/听喧嚣的城市私语/当办公室通俗的灯光和平仄的月光对峙/我会等/一页纸上的乡愁。”该诗虽然篇幅不长，内容却十分饱满丰富，巧妙道出了诗人的内心感受与生命体验。作为“研究套路的人”，诗人似乎是位不可捉摸的神秘哲思者，但同时他又是个世俗世界里的普通生活者，“蓝天白云”“阳光”“车窗”“梧桐树”“办公室”等意象都是可触可感的日常真实物，在这些镜头般不断切换的意象以及表面客观、平静的叙述中，有力呈现出了诗人内心深处对于故乡的深刻思念。而在表达生命体验的同时，诗人还常常自觉不自觉的表达其对于生命体验的内在思考，比如，诗人在《悲喜》中这样写道：“看顺眼了的落叶，都是秋天的原创/凋零是花朵的原文/所有纯真的盛开，都在等一次枯黄。/在前程上，走一条红尘的小路/才能容得下两个人一起并排学习天长地久/才能走进相安无事的美好家园/不用担心别人，只要好好一起小心火烛/谨慎用刀，切菜和切瓜/等天真的时候掐疼相爱的岁月/不关痛痒的谈笑风生/随意看轻身外的荣华富贵，养好习惯/对待恰到好处的悲喜。”在此诗中，诗人看似在感叹花开花落的季节交替现象，实质上其更深层的意蕴是在表达诗人对时间、生命与人生悲喜等复杂命题的思索与感悟。在此，陈欣永的诗歌文本超越了感性抒情的层面而具有了某种生命哲思的意味。《浪费一声叹息》《你的痛苦是对生活的碰瓷》《青春被辜负在其中的一节车厢里》等诗篇亦是如此，诗人将个人经历与自我体验及其命运遭遇融为一体，以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与人生感受阐释其对自然、社会与人类的认知，在对世界万物的自觉追问中走向生命哲理的思考。

艺术的奇妙之处在于含而不露，如蜻蜓点水般却给人以无穷的想象空间。陈欣永的诗歌审美特质正是这样：含蓄内敛，情感节制，读者要经过反复咀嚼才能读出弦外之音。现以《我用过的折痕》这首短诗为例：“半遮半露的语言/搂不住/真理的腰/我用过的折痕/在虚伪的褶皱里/有太多抚不平的事/如今，我连寂寞都是用旧的/也许盘出苦难的包浆来/才会有幸福的光泽。”全诗九行，最长一行不过十个字，最短只有三个字。当我们感叹此诗形式的精致短巧时，不能忽略这是诗人陈欣永有意克制情感的结果。整首诗以沧桑、疲惫和苦痛为基调，字里行间却规避了激情的宣泄，将自我的感性抽离与淡出，达到了诗歌情意表达的抽象化。简言之，含蓄是一种朦胧的、不明晰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美。这里再以《寂寞的抄袭》一诗为例：“我不是吃黄浦江的风长大的/花的都是便宜的寂寞/光阴土豪似的/转眼青春都快花完了/不管愿不愿意/苦闷是上海一页虚掩的门/原版的都市生活/整理不了我慷慨的蹉跎/好在院子里的草抄袭了故乡的草/春风也抄袭了故乡的春风。”外物唤起人的情感，时光的流逝与岁月的蹉跎令诗人感到人世间的寂寞。不过，诗人用理性节制情感的方式最大限度的压抑着自己的个性，隐藏了内心的无限感慨，全诗仅有“寂寞”二字做铺垫，其余再无一个字可以显露出作者复杂的内心世界。实际上，剥开极致简洁和冷静外表形式，其内核深处的情感可谓是“波涛汹涌”的。中国百年新诗历经了一个深刻的变革过程：从挣脱格律的束缚到白话的狂欢，再到格律的内在修复，再到诗体的多元化呈现与演变。相较于郭沫若等早期浪漫派的激情亢奋、狂飙突进、无所顾忌的表述方式而言，新月诗派“戴着镣铐跳舞”所“舞出”的诗句更能彰显诗歌不同于其他文学艺术形式的优越之处。简单说来，格律的谨严、技巧的讲究、情感的节制，强化诗之为诗的本体意识。由此可见，心态躁动、呐喊式的诗歌表述方式易将诗人的创作热情消耗殆尽，处理不当还会使得诗歌自身偏离其艺术的本质与底色。在限制中自由的表达情感与思想，是诗人非凡才能的标志。正如钱理群先生所言：“艺术创作从放纵到控制是一个合乎规律的发展，是艺术日趋成熟的表现。”从这一点来看，陈欣永在诗歌感情的克制、形式的简洁和语言的讲究方面是十分难能可贵的，足见其创作并非即兴与随意状态，而是在对诗歌本体有着深刻的认识与见解之后所做出的理性选择。

诗是语言的艺术。陈欣永在诗歌创作上特别讲究语言的简练，注重修辞艺术。我国著名作家汪曾祺曾经对文学语言的重要性有过这样的论述:“语言不是外部的东西。它是和内容(思想)同时存在，不可剥离的。语言不能像橘子皮一样，可以剥下来，扔掉。世界上没有语言的思想，也没有思想的语言。”没有好的语言，再生动的形象与再深刻的思想都无从体现。古今中外广为人知的诗人与作家，没有哪一位不是语言大师。当然，不能说陈欣永现在已经在语言艺术上达到了完美无缺、炉火纯青的境界。但不得不说，陈欣永在绝大多数诗歌文本中其修辞效果是颇为新颖别致，生动感人的。现举出《答案在脚下》这首诗为例：“峰峦叠嶂/像道试题/答案在脚下/每登上一步，都不需要解读/松树林是满分的卷面/遍野的草/是时光的插叙。”诗人充分展开联想，将人生的阶梯喻为“试题”，使不具备可比性的喻体与本体之间相贯通，生成妙不可言的感觉。诗人在《闲言碎语》中这样写道：“城市里的江，越看越像图中的江湖/每一朵浪花/都是替身。”诗人将城里的江比作图中的湖水，由此将自己对城市生活的感受具体化了，拓展了感觉的空间，将诗人的心境有层次、有深度的传递给了读者。而在《人间的烟火》一诗中，诗人如此写道：“时光匆匆，离去的疼/是补丁/记在桃花下的爱情故事里。”诗人将“疼”比作补丁无疑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用毫不起眼的“补丁”这个意象营造出生动的意境，为紧接而来的感情抒发做了极好的铺垫。打开陈欣永这本诗集里的诗篇，不难发现他是一位非常擅长使用比喻艺术的诗人。陈欣永诗歌创作中比喻的运用足见诗人修辞的讲究与雕琢，诗人只有把内心的情感思想托付给具体、生动、形象的语言，才能强烈地拨动读者的心弦，并赋予其诗歌文本以浓郁的审美意味。在这一点上，陈欣永整体上无疑是做得很好的。当然，除了比喻手法的巧妙运用，陈欣永还善用通感、象征、色彩意象等修辞手段，生动、鲜明地将抽象的事物具象化，记录下诗人切身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感悟，书写出自己对社会、历史、自然的思考。同时，陈欣永的诗歌语言又是高度凝练的，尽管运用了大量的修辞方法，但丝毫不影响其诗歌文本形简意丰、言短意深、言近旨远的艺术效果。

以上所言，只是简要地概述了陈欣永的诗歌艺术特色与创作亮点。实质上，陈欣永诗集《没有一行秘密会被文字遗忘》蕴含着颇为丰富的情感经验与哲思内涵，其艺术表现的较高水准也是值得赞赏的，简言之，该诗集非常值得读者朋友细细品读，绝对会很有收获的。在此借用一下诗集标题《没有一行秘密会被文字遗忘》，我认为，诗人陈欣永“没有一份努力不会获得缪斯的回报”，以此真诚祝贺欣永的诗集出版以及将会获得的良好社会反响。欣永本人对于诗歌创作态度十分热忱，也非常执着与虔诚，他谦虚好学，经常向我请教诗歌创作问题，对我执弟子礼，我为欣永不断探求、精益求精的艺术精神感到欣慰和开心。这本诗集《没有一行秘密会被文字遗忘》毫无疑问是欣永近阶段诗歌创作的重要收获，是缪斯对于他的一份美丽的馈赠，诚望欣永继续努力，不断突破自我，创作出更多具有大气象、大格局的精品力作！

是为序言。

2023年7月27日凌晨 写于北京京师园

谭五昌，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海内外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诗歌评论家。兼任贵州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南昌航空大学等多所高校的客座教授。已出版《诗意的放逐与重建——论第三代诗歌》、《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海子诗歌精品》、《我们散文诗群研究》、《新世纪长治诗群研究》、《在北师大课堂讲诗》（5卷本）、《中国新诗排行榜》、《每日一诗》等学术著作及诗歌类编著四十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