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鹅飞起来了（作者供图）

飞吧，小天鹅

文/张震宇

多年以来，有一只小天鹅，有一只像一朵云像一团雪一样洁白无瑕的小天鹅，时时刻刻，不舍昼夜地飞翔在我的记忆里，飞翔在我的梦境中，让我牵肠挂肚，让我倍感欣慰！

的确，世事难料，因为一只小天鹅，2016年，竟会成为我终生难忘的一年。这年初，由于工作需要，已在湖南省南县林业局机关工作多年的我，被安排到局野保站工作。南县地处洞庭湖腹地，历来是鸟类的天堂。野保站工作看似简单轻松，实际上任务繁重，每项工作都必须脚踏实地，马虎不得。站里总共三人，除我之外，还有站长杨剑、副站长李昌。他们二人都是本科学历，有专业基础，尤其是李昌，毕业于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是南县林业局从当年的应届毕业生中招聘进来的，他敢想敢干，办事雷厉风行。忙忙碌碌中，转眼便到了11月3日。下午四点左右，站长杨剑突然接到中鱼口乡林业站站长陈柏华打来的电话，说是该乡光明村，村民梁爹在田间劳作时，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天鹅。他焦急万分，找到村支书反映了情况，村支书十分重视，于是立刻将情况汇报到了乡林业站……

接毕电话，杨剑神情紧绷，天鹅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啊！平时，即使是一只麻雀受了伤， 我们保护站的工作人员也会全力以赴去救治，更别说是一只天鹅了！杨剑果断决定，保护站全体人员立刻前往中鱼口乡光明村，准备将受伤的天鹅接回到南县林业局野保站。如果天鹅伤势轻微，便就地救治；如果天鹅受伤严重，必须连夜将它送往湖南省野生动物救助繁殖中心进行更专业的救治！杨剑说罢，便亲自驾车，载着我们飞奔而去。到达光明村后，几经打听，我们终于找到了梁爹。梁爹年过六旬，身体硬朗，性格豪爽。一见面，他就向我们讲述起捡到天鹅的经过。

原来，今天下午，梁爹在自留田里干活时，忽然瞧见一只天鹅从天而降，落在离他仅有十多米的地方。它尖声哀鸣，扑腾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梁爹一惊，这只天鹅莫怕是受了伤吧？假如没有人管它，它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正当梁爹不知如何是好时，附近修高速公路的一群民工也发现了这只落单的天鹅，他们嘻嘻哈哈，不怀好意地向天鹅包围过来。人群中，甚至有人大声叫嚣道：“快抓住这只天鹅，晚上做一个火锅，让我们这群癞蛤蟆也吃一吃天鹅肉！”天鹅是受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怎么能想吃就吃呢？这些年，村里到处张贴着“爱鸟是人类的美德”之类的宣传标语，梁爹一一看过，并牢记在心上。此刻，面对这群嘴馋的民工，他顿时义愤填膺，于是抢先一步将天鹅“捡”到了手中。

可是，这群民工仍不死心，他们死皮赖脸地缠着梁爹说：“把这只天鹅卖给我们唦，我们出高价！”

“你们出再高的价我也不会卖！”梁爹一时火冒三丈，怒斥道，“滥捕滥猎野生动物是违法犯罪行为，难道你们都想坐牢么！”

民工们碰了一鼻子灰，原本也只是想捡个便宜、一饱口福的他们便作鸟兽散。

听完梁爹的讲述，大家纷纷向梁爹竖起大拇指。随后，跟着他走进了他家的一间空置的屋子。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只高贵的天鹅像天使般出现在我们面前，它体长约130厘米，长长的脖颈，全身的羽毛洁白如雪，尤其是那双修长的腿，仿佛随时都会为我们跳起欢快的舞蹈。然而，这毕竟是一只野生天鹅，见我们靠近，它立即发动了攻击。幸亏杨剑、李昌身手敏捷，他俩左右包抄，一下子就降服了天鹅。经过仔细检查，发现这是一只成年小天鹅，它身体健康，野性十足，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凭借多年以来救助野生动物的经验，杨剑断言，这只小天鹅长途迁徙，精疲力竭，因而脱离了“大部队”，只要等它吃饱喝足，恢复了体力，相信明天就可以将它放归大自然了！

因来得匆忙，竟然忘了携带安放小天鹅的纸箱。等杨剑检查完毕，李昌自告奋勇地抱着小天鹅坐到了小轿车副驾驶座位上。在他看来，小天鹅是和大熊猫一样珍贵的国宝，能和它来一个亲密的拥抱，可谓三生有幸！大家跟梁爹握手道别，感谢他的善良之举，否则，这一只小天鹅——大自然的精灵、美丽的天使，恐怕将要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了。

夜幕降临之时，我们带着小天鹅顺利地回到了南县林业局机关。李昌抱着小天鹅一路小跑上楼，把它安置在野保站办公室。小天鹅也不见外，在办公室内悠闲地踱起步来。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人类如此，而野生动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小天鹅喜食水生植物的根、茎、叶、果，以及小鱼、小虾等，可是，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弄这些东西？突然，李昌一拍脑门，激动地说：“南县街上到处都是夜宵摊子，到那里一定能买到小天鹅爱吃的食物！”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室。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李昌提着两个塑料袋满载而归。一个塑料袋里装着鲜嫩的藕丁，另一个塑料袋里则装着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了小天鹅脚下，嘴中喃喃道：“吃吧，吃吧，小天鹅！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你的爸爸妈妈，才有力气去找你的兄弟姐妹！”我和杨剑表情庄重地站在距离小天鹅不远的地方，希望看到它大快朵颐的一幕。然而，小天鹅仿佛对这些食物不感兴趣，而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它反而显得焦躁不安起来。“唉！”我叹了一口气，蓦然意识到，小天鹅历来都是在自然环境中觅食，讨厌被人打扰。于是我示意大家撤离办公室，让小天鹅独自安静地享用美食。但大家仍不放心，齐刷刷地躲在门外，透过门缝窥探着小天鹅的一举一动。果然，小天鹅先是试探着小口小口地啄食，继而，竟然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吃饱喝足后，它扇动着翅膀，发出愉悦的鸣叫，好像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翩翩起舞。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个个饥肠辘辘。其实，在我调到野保站工作的这些日子里，参与救助、放生的野生动物不在少数。这些野生动物，有些是在市场例行检查时，收缴的蛇、青蛙、穿山甲、刺猬；有些是从盗猎者架设的捕鸟网中，解救出来的斑鸠、喜鹊、麻雀、翠鸟；有些是在自然环境中意外受伤后，被好心群众收养的游隼、猫头鹰、池鹭等。群众的求助、举报就是命令，我们必须刻不容缓，风雨无阻。站长杨剑长年累月鏖战在行政执法第一线，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除了做过胆囊摘除手术外，他还患有严重的痛风，该病发作时，疼痛难忍，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但有时候，他不得不加班加点，带病坚持工作。至于延迟用餐，忍饥挨饿的事情，在我们中间更是时常发生。

翌日，天刚蒙蒙亮，野保站的全体工作人员——杨剑、李昌和我，不约而同地提前来到了办公室。大家对小天鹅再次进行了体检，一致认定，小天鹅符合放飞条件。于是，大家各司其职。我和李昌将小天鹅装箱上车。杨剑打电话向局领导请示汇报，局领导当即拍板：小天鹅放飞宜早不宜迟！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上午八点整，护送小天鹅的小轿车驶出了南县林业局机关院落，不徐不疾地朝着小天鹅放飞目的地——南洲国家湿地公园天星洲湿地管理站而去。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我们终于抵达天星洲湿地管理站的船舶码头。令人感动的是，我们乘坐的小轿车后面，紧跟着十几台车辆，原来，南县林业局的数十名干部职工自发地驾驶私家车接踵而至；中鱼口乡林业站站长陈柏华邀请爱鸟护鸟的梁爹，也行色匆匆地赶来了；甚至，消息灵通的南县电视台的新闻记者扛着摄像机，也不请自来了。大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小天鹅送行，见证它重新回归大自然！一只小天鹅，牵动众人心，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今日艳阳高照，随着氤氲的雾气渐渐散尽，天星洲露出了真容。淞澧洪道此际风平浪静，它像一道永不枯竭的血脉，连接着南洞庭湖与西洞庭湖。这里洲滩众多，水草丰沛，无边无际的芦苇一直铺展到天边。无须人发号施令，我和李昌默契地抬着安放小天鹅的纸箱，沿着船舶码头拾级而下，一步步踏上了平坦、柔软的河滩。尔后，我们将小天鹅抱出纸箱，稳稳地放在靠近水面的滩涂上。小天鹅站立水湄，宛如一尊汉白玉雕塑。它的面前，是辽阔、碧绿的淞澧洪道；它的身后，是无数双默默关注它的眼睛。它似乎并不急于起飞，而是用灼灼目光打量着这一片陌生的水域。时间，在快速流逝，又好像早已凝固。所有人屏住呼吸，都在虔诚地为小天鹅祈祷——

“飞吧，小天鹅！”

“飞吧，飞吧，小天鹅！”

此时此刻，我的心在砰砰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我期盼着小天鹅快快起飞，却又依依不舍地想要把它紧紧地搂抱在怀中。倏然，小天鹅挥舞翅膀，奋力前冲，只见它双蹼不停地踩水助跑，十米，二十米，它的整个躯体终于离开了水面，如同飞机飞离了跑道，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在人们的掌声、欢呼声中，小天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多年以后，当我再一次伫立在曾经放飞小天鹅的滩涂上，止不住心潮澎湃。河风吹拂着我的头发，也吹拂着我的思绪。据天星洲湿地管理站的观鸟员透露，自从林业部门在这里放飞了一只小天鹅后，原本数十年未见过天鹅的天星洲，开始不断有小天鹅出现，而且数量逐年递增。如今，每年来天星洲越冬的小天鹅已经超过了30只。我想，在这些小天鹅之中，一定有我们曾经救助、放飞的那一只，一定有它的子孙后代。但愿，它们永远在这片洲滩之上、万顷苇丛之间，无拘无束地繁衍生息。是的，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张震宇，湖南南县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林业》《中国绿色时报》《今古传奇》《作家》《作家天地》《散文诗》《青年月刊》《新闻天地》《湖南日报》等数十家报刊及多种选本。著有散文诗集《爱遍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