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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蒋献辉:天钉

来源:红网 作者:蒋献辉 编辑:施文 2024-04-10 10: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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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钉

文/蒋献辉

据说,若干年前,天上忽然落下一颗大星,这里由此得名星子山。

春生是星子山人,四十多年前,我们一起读书,一起起卧。他每十天半月照例须回家往返一次,背负数十斤口粮回校,不然要饿肚子。有天周末放学尚早,他热情邀请我去他家玩,这段自小结下的同窗情分,至今还藏在心底深处。

夹板峪崎岖的山路我不惯行走,他们一前一后抓住我,我们宛如一群负鼠,逶迤上行。山路被无数脚印与汗渍浸润,尺宽路面几乎寸草不生,无数金黄的松针铺在路边。头顶巨大树冠的荫影,筛下细碎的天光来。沿途分外寂静,偶尔一声“勾嘟亢当”的清脆高亢鸟叫,四下张望,却又无从发觉藏身于何处,我小小的心中充满无以言说的新鲜与好奇。

行至半坡,路边有一眼清亮的泉水。他们没有丝毫疲惫,就着泉水洗脸,解渴,随地散坐歇气,并趁隙煞有介事地说起此地的掌故:树笼里早年出老虎,有年,有只老虎端坐在泉边,双眼大如铜铃。一直威武地坐在那儿,有好几个月,人几乎都不敢近前。一天终于萎地倒掉了,原来却是个死老虎,脑壳不知何时中了枪,后腿牢牢还拖着一个兽枷。

我听得一阵心紧,待稍稍松下一口气时,春生一本正经又讲,他家茅房猪栏里就进来过老虎,叼走一只架子猪。那做死挣扎的猪,很远以后还能听到它声嘶力竭的嚎叫。后来他爷爷几个人提枪循声赶去,只找到半个壳,肚货全吃空了。

“这个你也亲见过?”我的心又突突提起来。

“爸爸那个时候和我而今一般大,我不知还在哪里摸糖鸡屎呢!”他一脸淡定认真,大家却扑哧一下大笑开来。

爬上山垭后,地势已经很高,眼前一下分外敞亮起来。透过巨大的枞树盖右望去,星子山遥遥可见。无非荒草遍山,形状各异的灰白巨大石头到处都是。他们叽叽喳喳又告诉我,那山里面原是空的,假如晴好的夜间,天上下凡的星星,会自动升上山顶来,放出异样的光辉。哎,多么使人遐想神往!

夕阳眼看就要沉入西方的天际去。拐过一个山咀,春生雀跃着笑道,“到家了,到家了!”眼前展现出一方盛满绿水的小小池塘来,枯黄的长竹枧槽一剖两半,一段一段高低连缀,引来一股清亮的细流,借着枧槽流向低处一口四方大石缸里,溢出来就直接注入池塘,一切皆显得那么自然。一条大黄狗,狂吠着奔出来了,春生锐声喊了一声“招财”,招财即刻迎上前来,欢快地摇起尾巴。它好似却不欢迎我,直围着裤腿闻,唬得我半天不敢开步。

“啊唷!大坪大坝来的孩子,稀客,稀客!”一个四十上下的素朴女人,闻声从一排破旧的土墙木房里,跨过石槽门槛迎出来,一面赶着狗,一面一把抓住我的手。临行时母亲反复叮嘱,出门要懂礼貌,见了年岁大的女人要喊嬷嬷。我腼腆得紧,心想这就是春生的娘了,于是怯生生地低声喊了声“嬷嬷”。

晚饭是北瓜、腌菜、炒辣椒,另外还特地加一个辣椒煎鸡蛋。住校时与春生同睡一铺,洗漱后客随主便,依旧安排与他一起宿西头厢房里。山上无蚊子,不挂蚊帐。没有电,待摸黑上床,我倒头便睡。天大亮后才发觉,土布被面与我奶奶铺盖相仿,由桑叶或五倍子染色,原本青翠的兰花被面,仿佛历经数代人浆洗使用,到后不知变作了什么颜色。

我正为屁股上的无名肿毒烦恼,经过昨日爬山半天劳累,早上起床后好似烧得更加厉害。嬷嬷发觉了异样,便问我:“吃隔年的老北瓜了吧?”家乡的习惯,待霜降后,北瓜冬瓜一齐收获进来,长月堆在屋角,但不能放过年,据说大人小孩吃过隔年的北瓜冬瓜,便会生出无名的疔疮包结。

我搜肠瓜肚想,北瓜没少吃过,隔年的北瓜,最后的出路多半剁碎煮熟壮了年猪,莫名其妙便摇了摇头。

“你莫急,不要紧!”嬷嬷一边飞速解下灰白的围裙,一边安慰我。看她随手抄起柴刀,扛了短梯,就势搭在屋当头一高大的树干上,爬上去麻力劈下几枝寸长的尖刺,也不及洗,和水放进一个乌黑的土罐里,等熬成酱紫色的汁液,倒在一只青花粗瓷碗,侯稍凉便要我喝下。

“喝下去,包好,喝下去,包好!”嬷嬷一脸慈祥地看着我。

以为药味会很苦,落嘴淡淡的,我一气喝下大半碗去。半日果然神奇慢慢便退了烧,消了肿。

我问:“嬷嬷,那是什么树,浑身长满刺?”

“天钉!皂果树上结的硬刺,土郎中管叫天钉。等霜降后,一树豆荚熟了,摘下来好洗衣服,去腻。”母亲平日多半用洗衣粉和马头肥皂洗衣,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个能洗衣服脱腻的原理。

过门为客,我那时人小鬼大,暗暗以为并未享受稀客的待遇,每餐菜肴几乎就以北瓜腌菜辣椒小菜为主,好吃的煎蛋头天吃过后再不见踪影。篱园边上,栽满一畦蛇纹斑点的稀罕植物,我头一回看到,方才知名为魔芋,油少,两餐过后便难以下筷。难以忘怀的还是屋前有一树大枣,想吃就和春生打上一竹竿,落口甜香清脆。顶着凤冠拖着五彩长尾的鸟儿唤不上名来,黄嘎子和喜鹊自然认得,它们“唧唧喳喳”也时时来光顾,专拣大枣晒红的一面啄,一个个又不及吃完,零零碎碎倒散落浪费了一地。

数年后,嬷嬷自县城赶集归来,路过我家门口时询问,"这是飞儿的屋吧?"母亲赶紧迎她进来,粗茶淡饭安排款待。嬷嬷衣着还是那么朴素,向着我笑,喊我的小名。我迟疑了一下,那时我已学会以衣貌取人,反应便淡淡地。她大抵觉察到,神情立时讪讪拘谨起来。

后来与嬷嬷便不复再见。倒是春生断断续续时有联系,先是就近谋生,后来成家,又举家出门打工去;前些年又听说倾尽全力在县城置办了新房,缘由却是孩子快成年,照他的语气,老家又穷又远,自家孩子都嫌弃一步山路不好走,哪有女孩子愿意上门吃得那份苦受得那份难!

许多年后的一个深秋后,我因事要上星子山去。重拾儿时曾爬过的夹板峪,山路已稍稍拓宽些,虽然坑坑洼洼,还能将就着骑车。沿途遮天蔽日的杉树林已消失不见,数人合围的大枞树也不见了,只有星子山顶白色大石头依旧如故。

当我的目光越过因失去枧槽引水而干涸的池塘,因疏于人气照顾摇摇欲坠的乱石墙板壁房,一切恍若隔世,皆那么现实地刺激着我的眼睛感官。嬷嬷不见了,枣树也不见了,唯有高大的皂荚树,依旧倔强地还站立在那里,顺着干上离奇的硬剌望上去,形似娥眉的皂荚获得了大丰收,落寞地挂满树梢,自生自灭。

蒋献辉,土家族,张家界市作协会员,自2003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人民公安报》《湖南日报》《作家报》《张家界日报》等省市级媒体发表散文、小说若干,曾有作品在《湖南日报》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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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献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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