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一场旧雨（组诗）

作者丨左槐尘

◎一朵花的名字

人一生，要用多少时间

才能叫出一朵花的名字

一个人醒来

一个人睡着

电话簿和一声鸡鸣，一起

陷进大地深处

而我伸手，剥开一座村庄

小口小口地吃掉

一颗柿子和一只麻雀

都不会记得我

而当我终于透明地穿过一切

站在你面前

我低吟你的名字

三个字

所有的风都承托不住

任它们掉进大地

生根，发芽

贯穿我的身体，开花

◎潜水

一片天空透明着溶落

一片草从银河里倒流

是蝴蝶扇动水母

是月亮闪烁蚌壳

一滴水，从心脏凝出，脱落

如同一双翅膀还给天空

骨头微缩，时间飞出琥珀

我们凝望在蓝海深深处

海平面，一颗火正陨落

此刻

夏夜蔓延到世界尽头

鱼群环游我

◎振鸣

风是一个没有脚的旅人

他奔忙，流浪，不知归处

他的孤独析出白色结晶

凝成一座又一座岛屿

被无知的异乡人称作云朵

大海其实并不大

她只是一只蓝色眼睛

一万次琢磨后她失去褶皱

她眼波沉默，认真地沉默

沉没三千丈深渊从不言说

风暴骤起于海时

两颗心剧烈振鸣

然后一同落下泪来

◎我愿意这样爱一片海

在一个蓝得接近宇宙的冬日

风的味道无限接近夏天

一片海缓缓地走在我身边

眼睛凝着眼睛

指尖抵着指尖

我们抽离沙砾的欲望，泡沫

和属于痛苦的那部分结晶

平等地走在阳光下

重叠幽暗阴影

共享波光粼粼

允许褶皱，允许风暴

允许破碎再破碎的浮冰

一滴海水就是一个凸面体

鱼群的轨迹晕出内心的皱纹

可是我知道

一片海过于悲壮，过于漫长

人们就遗忘它那些年轻的闪烁

和失落深渊的结晶

◎潮间带

捂住耳朵，听海

听一尾大鱼又一次

接近天空的姿态

月光亭亭地从海的尽头走来

潮间带吐出那一口

温暾的叹息，醒来

潮间带，潮间带，你

为什么这样窄

难怪大鱼从不肯来

触礁的船在海上烧起来

把天空烧得好矮好矮

我也好矮，矮得像

大海的一枚叹息，说

来，不来，来，不来

潮间带，潮间带，你

为什么这样窄

为什么在这里不离开

◎炊烟

我在一句梦话上醒来

那软糯的音调把我的嗓子甜哑

透过眼睛凝出的露珠

我看到里面蜷缩着的

一枚小小的月亮

于是我乘坐一只白蝶

回到每一行油菜花汇聚的地方

让一道蜿蜒的碧绿

贯穿我鲜红的心脏

晚风降落了

一些落成你的呼唤

一些落成我的饱嗝

还有一些失散的

最后全部拢成

我身体里至今仍流淌着的

一行迷途的炊烟

◎如果黎明是一只蝴蝶

列车途经我的岸

结冰的一枚落日

我和你，手指交错

被深邃的群山

推至地平线前

如果黎明是一只蝴蝶

我们是最早的一座春天

樱桃树和暴风雪

这是心脏全部的构成

语言是寂静的

星星是标点

如果我们要乘上列车

去往不同的森林

月亮总是在这里的

我只在你的衣襟上

别一句蝴蝶般的叹息

◎淋一场旧雨

我淋了一场细细绵绵的雨

伞密密麻麻地推着我走

像一块即将被消除的

上个世纪的补丁

我忽然感到一种赤裸的羞耻

但我坚持认为

微雨和江南门当户对

咬了一口绿豆冰糕后

我的嘴唇变甜

身体变轻

记忆和粉墙一起扑簌簌地落

落成一整条青石街的苔藓

麻雀是时间的守护神

我是它脚下的一小块

弧度婉约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