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定龙/摄

◎与一条河流的对白（节选）

一

1

第四纪冰川雄性的鲁莽和原始的苍凉

以亿万年积蓄的洪荒之力

塑出大围山一片沧海桑田

鱼化石，虫化石，不知名的兽化石

它们保持着飞翔或者走动的姿势

气味和骨肉已经成为原始森林的养份

只有水收拢水，切削低处

发源成一条河的雏形

继而按照宿命的走向一路奔腾

先人跟着水找到生活的方向

他们刀耕火种，茹毛饮血

与原始森林中每一株古木

与草尖上啜露的蝴蝶

在生命的诱惑下纷纷还俗

进化中的先人小心地从树上下来

将石器反复打磨，露出锋刃

他们围猎开垦，驯束牛羊

粗糙的日子渐渐利索圆润

2

“浏”有清澈之意，澄明透亮，内心纯洁

山南水北的水就有了自己的名字：浏阳河

她150公里的身高不算太矮

刚好是闭塞山旮旯至繁华省城的距离

5200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积也不算太瘦

刚好是浏阳人骄傲的尺度

山水的秉性总是以性格的方式

潜移默化于这方水土上的人身上

浏阳河刚健雄浑，不折不饶的品质

毫不吝啬地植入了浏阳人的血脉

沉淀出了负重奋进、敢为人先的基因

逐水而居的浏阳人历经一次次劫难

在河水环绕休憩的地方聚族筑镇

围绕农桑围绕庄稼的丰满

他们綶丝结网，攒锱积铢

枕着河水一波一波的古韵

野性的炊烟一株株分蘖

浏阳河是一根缀满钥匙的银线

白沙，官渡，古港，淮川，镇头……

每一枚都是打开浏阳文明的密码

3

日月饲养了河流

河流滋润了日月

太阳长长尾翼上满是恩赐的经文

月亮清晖里先人梦靥的种子开花

浏阳河的水梳过如毯的田野

淌过诗意一样圆润的水稻和红薯

弄碎飞鸟的影子，偷窥浣衣的少女

这伟大而琐碎的舔犊之爱

踏着文明脚步蹀躞而来

二

4

朝代更替的秋千荡过来又荡过去

还未看清这边的风景

历史已翻过了新的一页

元军铁蹄狂风般扫过

唐宋诗词的秋叶纷纷落下

失重的秋千上浏阳人命悬一线

明朝加赋的圣旨又勒住他们的脖项

也勒住了这片土地的命脉

百年一遇的大旱，土地龟裂的缝隙

宽过先人冒血的嘴唇

饿殍遍地，十室九空

河流两岸万户萧疏魅影绰绰

野草和荆棘编织的大氅

笼罩着浏阳百年荒凉

5

有多少浅滩就有多少舒缓愉悦

有多少瀑布就有多少飞珠溅玉

有多少深潭就有多少宠辱不惊

有多少弯道就有多少枊暗花明

一条河的出征与一个人的成长

只有经历颠簸与否定

才会领略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深奥

6

粤语，赣音，川腔，鄂调

四省填湘的迁徙大潮在浏阳汹涌

插草为标，划地为记

劳动的号子弥漫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缺席人间已久浏阳河又鲜活起来

荒凉开始远遁，沉寂缓慢苏醒

异域文化以柔性之刀温顺侵蚀

交融混杂，消化吸纳

民歌和用具在风俗里拖泥带水

不肯放弃抵抗轻易就范

先人粗砺咀嚼，带血吞咽

而方言顽固，即使被修正被撕裂

总是守在心的一隅

在滔滔语言的洪流中

哪怕只是泛起小小的一片

也会奏出巨大的共鸣

山歌和流泉的梵音催生朴实憨厚的底蕴

浏阳河将风土人情装订成文化的册页

在历史的深处闪耀如诗

7

曾经，大山是深不见底的谒语

很少有人走出它的魔咒

炊烟伸长腰身努力向外窥探

远方一再被浏阳人收藏

曾经，有智者沿着河流往下行走

坚信低处的世界更接近繁华和精彩

他们把思想的颗粒在水中濯洗

不愿让尘埃玷污上游的谦卑和坚韧

曾经，有人用水一般的女人手

把一日三餐烹成乡愁的模样

在游子的胃里鼓瑟吹笙

曾经，有人采摘山间的嫩茶

古法搓揉，传统发酵

用一丝醇香拴住不安的灵魂

而方言顽固，即使被修正被撕裂

总是守在心的一隅

在滔滔语言的洪流中

哪怕只是泛起小小的一片

也会奏出巨大的共鸣

8

一群袒露上身的汉子躬身于竹排

在湍急的河中左冲右突

手中的竹篙顺着河流的脾性

寻找着可以容纳生活的空隙

有水运的地方就有一根勒进肩膀的绳索

纤夫如鸭蹼般的脚趾扣进河滩

粗痞的号子充满血性的力度

逆向的生活每一步都是与生命的抗争

一部旧时的浏阳河航运史

哪怕只是轻轻一翻

都会掉落满地的汗水和泪珠

筒车日夜不停地啜饮乡间往事

伊伊呀呀的声音就是儿时母亲哄睡的歌谣

提到高处的水从梦里浇灌下来

把游子的思念淋得湿漉漉的

水库是一枚掐住河流秘密的戒指

她偷藏蓝天白云的倩影

截留春天最繁华的部分

让积蓄的水踩着电机的飞轮

沿着一根银线翻山越岭

与黑夜的黑分庭抗礼

9

山水，只有山水才能豢养多样的文化

时间的纹理和追求美好的维度

见证了浏阳河的韧性与张力

在东乡，丰茂的森林与生俱来就是山里人的财富

树木伐倒的声音就是幸福落地的声音

只要挤出山路的肠梗阻

日子就会饱满充盈

安分守已文化有了生存的土壤

他们在自然的馈赠下小憩，喝酒，做梦

在南乡，李畋的后人传承了先人的衣钵

火焰上跳舞的工夫奠定了热烈率直的个性

他们将智慧和奇思妙想压缩组合

“卷纸作筒实以硝磺，号曰炮仗”

由鞭炮到灿烂在异国天空的大型礼花

千年烟火问鼎世界的辉煌荣耀

在西乡，河水收起跌宕起伏的往事

她束装整容，如同待嫁豪门的小家碧玉

西乡人也收敛了内心的波澜

他们生活的轨迹与物候保持一致

在农谚里享受着春华秋实

自给自足的思想根须

比田垅上庄稼的根扎得更深

在北乡，稠密的人口对有限的土地敬重有加

他们在小心翼翼地侍弄庄稼的同时

从来没有停止过走出去的脚步

勤耕苦读是家训传承也是北乡人的信仰

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宏愿

是他们不断追问生命平庸的动力

10

孙思邈结庐的小山

所有的草木都见过药王的真容

药王的灵感在这里与火药有短暂的碰撞

迸出的火花在《千金要方》里闪烁生辉

孙隐山，洗药桥，洗药井这些标签

将一条河的文化曲调拨到高处

欧阳予倩一声话剧的高腔击穿靡靡之音

他曼妙的舞步牵引一个新的戏剧时代

入戏太深的他走不出自己创设的情景

只能在一部《关不住的春光》里返老还童

杜甫的诗歌在浏阳河畔忧郁地一现

他泊舟于青枫浦边的枫树下

在如血的夕阳下看到了自己凄美的晚景

他孤独的身影难掩一个朝代的落寞

一首《青枫浦》的绝唱

激活了浏阳河的文脉

杨时来过，他雕制一枚孔庙的印章

给浏阳的繁华摁上底蕴的落款

宗智走了，他在道吾山燃起那柱供香

被庆诸分了一脉在石霜寺续燃

升腾的玄妙是对人性的规劝和未知的暗示

只有那匹偷跑出来的天马

贪恋浏阳河水的甘甜

不再回到飘渺的天空

守着乌篷渔火和小城的风花雪月

豆豉，夏布，蒸菜，菊花石

每一样都是传世的颂词

带着古韵新声和历史的进化

它们不拒绝新潮和创意，青睐互联网

在一些网站和现代橱窗里登录亮相

（本文获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诗歌类一等奖）

洪佑良，男，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大学文化。当过记者，干过教师，现在某机关练坐功。自1990年发表作品以来，已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扬子江》《绿风》《湖南文学》《湖南日报》和《长沙晚报》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900多篇（首）。获《诗刊》和农业部举办的礼“赞祖国·诗意乡村”全国征文一等奖和《光明日报》举办的“我的读书故事”全国征文三等奖，系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岁月深井》、《雅歌浏阳》（与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