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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刘道云:回望资江

来源:红网 作者:刘道云 编辑:施文 2024-10-22 14: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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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资江

文/刘道云

走近资江,是从搭乘在当时还算得上有档次,由上梅开往古镇的客班船开始的。客船外观酷似海河上游船,只不过海河上游船是钢板的,资江上船身是木质的,吨位自然也小了些许,奢华程度也不在同一档次。

海河上搭乘游船的人,大都是出来观光散心游历的四海宾朋。资江上搭乘这艘船的人,大多是赶路或赶圩、生活在资江两岸的人,或是临近县市讨生计的掮客。

客船上下两层客舱,动力是75马力、卧式6缸、船用柴油机组,动力大,有劲,排水量在当时也可以说是马力十足了,足可以征服航程上几处激流险滩。

客船每天清早从县城上梅码头起航,去古镇是顺水。它不像逆流而上,拖着半江木排的槽船那样,消音器不停地吐着烟圈,喘着粗气、冒着黑烟,震得空旷的河谷嗡嗡作响,与客船相会时大副们还不忘拉一拉汽笛,相互问候。

客船引擎不时传出忽高忽低的轰鸣,走走停停,没几里路就会到邻江的小码头,客船上汽笛一响就会有小划子靠过来接驳或送客。大船接一路客,送一路客,从天刚蒙蒙亮,船上坐着三五人起航,到上下两层座无虚席,再到热闹非凡,也只是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接驳驳上船的人,多为赶圩的农民,肩挑背驮大包小包的出自自家的土特产、时令的菜蔬、也有铁匠铺里凭手艺自产自销的农家必备的镰刀、锄头、菜刀、斧头,算得上大件儿只有犁铧了,船客们互相聊着今年的雨水、田里的丰收、谁家儿子讨媳妇、花了多少彩礼、谁家姑娘嫁了好汉子,吃上了国家粮,自然也少不了捕风捉影的时政趣闻。除了这些常客,也有背书包赶课堂的学生娃,偶尔也会碰到穿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两支钢笔、手里提着黑色人造革皮包、干部模样的人。船客们一见他们,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有过一面之缘的都会掏出时尚的用塑料口袋做的烟盒包,热情地先递上一块烟纸,再掏出一撮儿烟丝,然后谦卑地说道:“领导,来尝尝我种的烟,可有劲儿?”对方也会慷慨地掏出一包东塔烟,抽出几支递给周围相识、不相识的乘客,会抽烟的自然来者不拒,打着哈哈调侃两句:“呵,领导这么好的烟我赶快接着开个洋荤才是。”会抽的不会抽的都接在手上,干部只要遇见一个人客气或拒绝,就会像找到了台阶,麻利地把烟装进口袋,丢下一句:“那我就不客气喽!”

船舱里烟味儿这会儿就不那么单一了,老旱烟、烤烟又融入了东塔烟的味道,气氛也比先前热闹了几分,先前女人们窃窃私语聊八卦,老汉们说田间那些事,也是你一句,他一句,滔滔不绝。这会儿众人们都聚焦在干部模样的人身上,打听自己想知道或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核实那一条条小道消息:“反销粮”什么时候下来?分配的柴油指标、价格跟去年还是一个价吗?尿素、碳酸铵还有磷肥每个大队能分几担?划拨价该不会涨吧?还有林木砍伐证还好批,不好批?总之,眼前这位干部模样的人,是哪个区的、哪个公社的、管什么事儿的,在船客们看来都不重要了,只要他上衣口袋别了两支钢笔,背得起人造革黑皮包,就一准知道外面世界;就一准知道政府相关政策;就一准知道乡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是真是假。能和他搭上几句话,弄个明白,回村吹牛,也会比别人说得有理有据,可以理直气壮告诉众人:今儿在船上碰到了大干部,是他亲口说的,不信可以问同船回村的众人。

上梅至古镇的这艘客船风雨无阻,自然就成了乡亲们了解外面的世界、以及小道消息传播的集散地。

那会陆路交通是闭塞的,车少不说,乡间公路即便是县级公路也是坑洼不平。遇到恶劣天气,会车都是你让我倒几步,我让你靠山边。如果遇上拉木材的重车抛了锚,一堵就是一两天。乡亲们都选择走水路,一则经济,二则随性。只要你不把自家的牛赶上船,是不会有人指责你什么的。班车就不同了,你挑一担菜上去,是要收一两毛钱货运费的。尽管船上也贴着一张禁止吸烟的标识,然而船舱里老汉还是不管不顾地吞云吐雾不歇气,却不见有人抱怨或是指责,原来是舷窗始终开着。江风裹着潮漉漉的湿气,从这边吹进来,从那边吹出去,夹带着资江独有的气息穿堂而过。谁要是这会儿忍不住放了一个臭屁,还没等臭味扩散,江风就把它卷进了浪里,溅起一串串水花,打在船帮上。

客船上连大副都算上只有五个船工,轮机手、验票员、两名船上的杂役兼着一日两餐煮饭菜。船工一日两餐都在船上开火,顺带着多煮一些,供应乘客。船上厨师们烹饪的菜肴种类并不多,并且都是梅山这一地界人们耳熟能详的几样家常菜,红萝卜加青椒配上古镇的烘干豆腐,添上一把有皮油渣,大锅一炒一合,便香味儿浓郁,让人直流口水。白菜帮子炒干辣子皮,青椒煮资江小干鱼仔外加一锅盐菜汤,吃过的都说味道好极了。热天,船上没有卖完的饭菜,船工们会在船舱里喊上几句:“哪几位还在饿肚子?快到后舱还有几钵饭,好多菜,不用客气,过去吃就是,免费。”最先响应的是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手里还牵着孩子,陪着笑脸,冲着船工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牵着孩子抢先走过去,乘客中也有脸皮薄的人,坐在边上的人便使劲劝着:“你们家姑娘早就喊饿了,还不赶快领着她过去吃一钵,别说不要钱,就是要钱也不能饿着孩子呀!”那会儿朴实的乡里人在那个温饱都还没有完全解决的年代,是不会介意去帮忙吃完那些多余的饭菜的,更何况是船工们的好意。

晚餐是不会有的,船返程至上梅码头一般是下午五点左右,劳累一天的船工们送走最后一位乘客,就开始洗船、舀潮,最后抛好锚,各自上岸回家。船工们是不会在船上吃晚餐的,劳累了一天,早已归心似箭。

我从第一次乘船开始,早餐、中餐都是在船上吃。因为经济又实惠,即便是起晚了一会儿也不要紧,省下了急急忙忙做早餐的功夫,且船上伙食也合我口味。那腌菜汤是我入湘以来喝过最可口的汤了,在天津,我喜欢喝紫菜蛋汤,因为我喜欢大海的味道。入湘以来让我尝到了比紫菜汤更好喝的腌菜汤。经年之后,我才弄明白农家自制腌菜是很费功夫的。新鲜的芥菜要先洗净,一颗一颗晾在竹竿上,晒个半干。然后用粗盐揉出汁来,装入倒坛中发酵。一段时间后再取出来,或打成捆或切碎晒干,几经反复,腌菜吸足了太阳之精华,饱含腌制过程中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散发着只有腌菜才独有的清香。它的烹饪方法也有很多,比如腌菜蒸扣肉,腌菜炒青椒,好吃不说,非常开胃下饭。我爱喝船上那口汤。

下放年余。往返古镇与县城,乘船我都会在船上饱吃两餐。下船,再到古镇老面馆要上一碗红汤牛肉面,外加一钵白饭,吃饱喝足,碰到赶大集的日子,在古镇上漫无边际地溜达一圈儿,再晃晃悠悠到江边渡口。我下放的村子在资江东岸,渡口有载汽车过渡的大板轮渡,也有两条摆渡人过河的小木船,东岸一条,西岸一条,收费一毛钱。渡船老汉是孤寡老人,他除了渡口收点钱外,每年春节前,还会按乡俗去方圆三十里每个自然村讨渡河米。人们都不会让他走空路,年景好的时候,会选最好的稻谷给他一箩,当然也有折钱的。渡船老汉是喜欢折钱给他的,因为他不用再担谷子往返乡间换钱了。

我很喜欢在渡船上听老汉与过往的乡亲们闲聊,每每都是掏出自己身上的纸烟频繁地敬给他们抽,有时听故事入了迷,船到了对岸又跟回来听老汉说故事,直到天快麻黑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上岸,沿着资江走15里山路回村上,点起那盏煤油灯,记录下那一路听来的故事:石麻子讨债、梅山娘娘、奉光老爷跑马圈地等等在梅山地域广为流传的奇闻趣事儿。因为这些,我还有意淘了一套《宝庆府志》及新化人李义编著的《耍谈经》,深入了解了资江流域的风土人情:苗瑶先民,苏甘开梅……我对这一地域的文化更感兴趣了,访众生,从大乘佛教对这一地的影响,再到被誉为“梅山图腾”的倒立菩萨张五郎,一个个植根于民间的鲜活感人的故事。梅山文化的博大精深,让我桌上的那盏煤油灯彻夜不息。一年半的乡村生活,让我这个走出大都市的人,对农村生活有了切身的体会与认知。

资水长长,不知从哪一刻起,上梅至古镇的客船已经被飞速发展的陆路交通网取而代之。当年在我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能装载八台货车的渡轮,被一道横跨资江东西两岸的彩虹取代了。可那两只小渡船,也由小木船换成了带动力的钢板船。船上安全设施齐全,救生衣、救生圈,一应俱全,摆渡的也不是之前的孤寡老人了,而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有所不同的是,乘船过渡的人,变了,年轻人少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多了,你如果问,他们为什么不走公路桥或搭车回村,老人们会一脸笑意地告诉你,恋旧。坐渡船到江心,能吹上一会江风,闻到那资江水清新的味道。过了江,遛个弯,就到屋里了,直快。

客轮,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消失了去。当年,热闹非凡的上梅资江码头,停靠的只有几艘悬挂着海事标志的快艇和一艘艘载客观光的游艇了。没有了昔日的人声鼎沸,没有了乘船人等待中拉响的汽笛。这一切,却代表着时代的进步,在这航运领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觉感慨:能取而代之昔日那艘客船的,是飞速发展的陆路交通,富足了的人们步入小康后,昔日落后的生产工具也随着改革的大潮消失了。资江上千帆驶过,搏激流,战险滩,各式各样的船舶也是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走向了末路。资江水奔腾不息,亘古不变。

而今,智慧的人们改变了生产模式,古镇老码头上,修起了长长的沿江栈桥,停泊着各种规格的游艇、摩托艇,先人兴起的资江旅游热,古镇码头便成了打卡地。沿街新建的各种美食小吃店,吸引着富足闲暇的人们前来游玩,品尝一块古镇豆腐独特的味道、神秘考究的制作方法。一夜间,便享誉了世界,本就喧嚣的古镇,由于四面八方的游客汇集,而变得热闹非凡。夜幕下,七彩的霓虹闪烁,倒映在江水中,两岸灯火辉煌,音乐声四起,街舞大妈们那轻盈的舞步,拉开了乘船夜游资江的序幕。古老的傩戏、杂耍、折子戏,纷纷登场,大有“你方唱罢我方来”,让人目不暇接。那资江边上吹起的晚风,摇曳着那栈桥上一排排灯笼,倒映在江水中,掀起七彩的浪花。远远望去,勾起人们无尽的遐想。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这时的古镇,热闹得不禁让你想起北宋张择端那流传至今的《清明上河图》。

回望资江,让人不觉感叹!资水流过的地方就是福地。上游的东塔,下游的北塔,给这资江水注入了浓厚的梅山文化底蕴。千百年来,资水滚滚滔滔,一路欢歌,千回百转,承载着无数的故事,汇入八百里洞庭。置身于罩门岩,你不难发现它有如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把资江拦腰斩断。耳畔不由响起那纤夫号子,眺望着那绵长的纤索,不禁思索:纤夫们是怎样踏过这绝壁的?有人告诉我,罩门岩上也有一条纤道,那是千百年来纤夫们用那双草鞋踏出来的一个个脚窝。纤夫们赤裸着古铜色的背,喊着号子:“三尺白布,嗨哟!四两麻呀,嗬嗨!脚蹬石头,嗬嗨!手刨沙呀,嗨呦……”搏激流,越险滩,用那双脚踏平了资水七十二险滩,不知留下了多少悲壮而感人的故事。资水百转千回,孕育着两岸勤劳、勇敢、朴实的梅山人,形成了这一地域独特的资水文化。梅山人吃得苦,霸得蛮,靠着这一江资水,繁衍生息。

滔滔资江水,悠悠一江情。不同时期,资水都与他博大的胸襟孕育着这一方热土。新中国成立初期,它是各种农业生产资料船舶水运的大动脉,改革开放时它又是乡村旅游、拉动社会经济发展的载体。它见证了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让人们无不体会到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在资江这条河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刘道云,笔名照云,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祖籍湖南新化。1960年生于黑龙江省伊春市。1975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89208部队子弟学校,同年回湘下乡。1977年应征入伍,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并荣立战功。1984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选题出版长篇小说《山那边的小屋》,2011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选题出版小说集《山之魂》。2012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选题出版散文集《情曲心歌》、长篇小说《苍溪妹子》。2013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选题出版长篇小说《老腊树下》。2015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选题出版长篇小说《那月霜花》。2019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选题出版长篇小说《第一书记》。2020年由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选题出版长篇小说《清风徐来》。2021年由湖南音像出版社选题出版长篇小说《大矿山》。就职于娄底幼儿高等专科学校,第三届冷水江市作协主席,第四届娄底市作协副主席。现任娄底梅山文化促进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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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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