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升三级》隐喻的悲剧色彩

文/高世逢

湖南花鼓戏，作为中国戏曲艺术中的一朵奇葩，以其独特的地方特色和幽默风趣的表演风格深受观众喜爱。《连升三级》作为花鼓戏的经典剧目之一，不仅展现了这一艺术形式的独特魅力，更通过其故事传递了深刻的社会寓意。前后三次欣赏，总能鲜明感受到生活投注到每个角色身上独特的印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直把人带到那啼笑皆非的故事中，与他们起承转合同欢笑，共呼吸。整台演员配合默契具有独特的舞台气质，个个自带光环，一经开启，便光芒四射。该剧来于著名相声大师刘宝瑞的经典相声作品与同名京剧，经过剧作家徐瑛、花鼓戏表演艺术家田既安导演“推陈出新”的改编之后，为什么能够对观众产生如此强烈的震撼，能获得如此非同寻常的喜剧效果？是独特匠心的编剧、导演、作曲、配器？是把张福来，王桂香、魏忠贤（九千岁）、两位主考、算命先生等“演活了”“唱绝了”的艺术家们精湛表演？还是该剧所呈现出的文化内涵和喜剧精神价值？当然，不可否认，这些都是花鼓戏《连升三级》获得成功的关键。然而，当全场观众都在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张福来，在考场上交白卷，凭借魏忠贤的势力奇迹般金榜题名，并一路连升三级而鼓掌叫好捧腹大笑时，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受到了该剧隐喻的悲剧色彩。同事说我神经，明明是个热闹好玩的讽刺喜剧，哪来的悲剧色彩？我说：“这就是编剧独特高深的技巧所在，虽然通过荒诞不经的情节和夸张的人物形象，构建了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喜剧世界，表象看起来确实达到了对官场腐败的揭露，也让观众在欢笑中感受到了社会的不公和人性的扭曲，但该剧隐喻的悲剧色彩应该才是它真正的灵魂。”

一

看似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张福来，其形象既是封建社会官二代的典型代表，也是对现代社会中那些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靠关系、走后门攀裙扯带的现象讽刺。这个人物的设置实际是可悲的，悲在他胸无点墨，悲在他的命运不能自主，悲在他成了编剧笔下用来嘲讽的人物典型。透过表现看本质，历朝历代但凡投机取巧，目不识丁者即便给他泼天富贵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因为德不配位，最终还得为华而不实买单。尽管如此，张福来依然是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追捧对象。稍加留意，在我们周围像张福来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梦想不劳而获一步登天，梦想拥有豪车豪宅，甚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这让我联想起“聪明”与“愚蠢”两个词语。有人说它们是一对反义词，实际上“聪明”与“愚蠢”很相近，聪明的人认为自己不够聪明，所以他们会继续努力，变得更加聪明；愚蠢的人认为自己很聪明，自负自满，反而变得更加愚蠢。就像张福来一样，侥幸中了个状元，误以为是自己聪明所致，于是，开始攀高梯嫌弃曾经恩爱有加的妻子，开始为所欲为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殊不知这种聪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对于“聪明”与“愚蠢”，中国有两句古话表明了中国人对这两者的看法，一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另一句是“难得糊涂”。与其说张福来中了个状元，不如说他稀里糊涂跳进了魏忠贤精心布局的一个火坑。也就是这个火坑，使该剧激起了强烈的戏剧性火花，也就是这个火坑牵引着张福来的命运悬念和观众的观赏期待。像他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都能中个状元，还连升三级，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武功绝学？观众欲罢不能。

二

身份多变的两位主考，展现了极高的演技和深厚的艺术功底。从“考官”到“岳丈”，再到“监斩官”，最后又回归“岳丈”，角色转换，人物丰满。其中的“突变”，“突转”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尤其是面对亲自送考的魏忠贤，两位主考灵活应对，展现出了超凡脱俗的智慧。九千岁送考，张福来岂非平常，就算是个绣花枕头，那也是上等料子。在权力与欲望的驱使下，两位主考居然自作聪明的困在了自己编织的谎言中而沾沾自喜，不仅如此，还闹出了把女儿争相许配给张福来的逼婚笑话。这种攀高枝，拿女儿幸福来进一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与现实中买官求荣不无区别，看似荒诞不经的情节设置,暗含对社会现象的辛辣讽刺与深刻反思。值得一提的是剧作家妙笔生花，把重点落在了写人，写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上。两位主考的“突变”，“突转”折射出了当下社会复杂多变的人生。与其说人性的贪婪，不如说是两位主考道德缺失的悲哀。试想，朝廷真遇上这样的主考，岂不贻笑大方。这场戏唱、念、做、表高度协调，准确到位，两位主考的忘我境界，不仅让观众感受到了表演艺术的独具魅力。也让观众从中获得了教育和启示，生而为人，除了靠勤劳的双手打拼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外，是否还追求点别的什么，我们是否应该活得更为阳光和高尚一些？比如让人性显示出生命的绿色，比如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树立起人生奋进的丰碑？

三

剧作家对人物的深层开拓，是故事赋予了灵魂。更为巧妙的是把人物的心灵栽培在了观众的心灵之中，使该剧在观众心中触发了强烈的共鸣效应。无论是张福来、王桂香、魏忠贤、两位主考还是算命先生都给观众留下了神韵无穷的审美价值。不可否认，《连升三级》搬上舞台后，引起了观众极大的兴趣和强烈的反响，尤其是在嬉笑荒诞中将官场的不正之风淋漓尽致地展示在舞台上，让观众直呼给力、过瘾，甚至有观众认为该剧是近几年来最有看点的讽刺喜剧，深层地探讨了权力，贪婪和人性的主题。既是对张福来的人生，人格上的考验，也是对封建社会现实的揭露。这些从生活中“打捞”出的人物细节，带着淋漓的“烟火气”和浓郁的泥土芬芳，通过演员惟妙惟肖、轻松自如的表演，就如从生活中“长出来”的，鲜活而生动。值得学习的是一度和二度在创作上思维缜密，胆大心细，打破了传统戏过去以往的创作常规，在多种艺术功能的辩证统一上花了不少功夫，如现实与历史性的统一，真实与传奇性统一，启迪与娱乐性统一等，以独特新颖的创作个体，适应了多层次观众的审美需求，既表现出了强烈的现实性，又赋予了厚重的历史感。既出乎观众意料之外，又表现在情理之中，引发观众对过去封建腐败的反思和对自身当下的联想以及如何探求和认识自我的人生真谛。

好故事，如一瓶醇香的美酒，能够激发人们的联想和思考，引发内心深处的共鸣。《连升三级》不仅通过风趣幽默地喜剧表现手法再现了封建荒诞的腐败事件，又轻松自如生活化、自然化、寓教于乐地跳动着时代的脉搏。还使观众在观剧中轻松愉快、不知不觉中受到教育和启发以及净化心灵，消除疲劳，获得美的艺术享受。该剧不仅是对花鼓戏艺术形式的传承，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一种反思。它传递了积极向上的社会信息，鼓励人们在面对诱惑时要能够坚守道德底线，保持清醒头脑。尤其在现代社会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应更加珍视个人的道德品质，为公正和谐的社会环境力所能及的发光发热。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剧中张福来一样在不知好歹的情况下莫名其妙的中个状元，更不可能凭借一副对联起死回生或连升三级。从情节设置到人物刻画，从语言描绘到意境营造，张福来这个奇妙的人物不是为新而新，异想天开，而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他跌宕起伏的人生既是一曲人性的悲歌，也是一曲人性的赞美，使观众在啼笑皆非中潜移默化地把他接受了，被他感动了。像这样借古喻今深度解读“人性”的好故事，气韵生动，八面来风怎能不成为喜闻乐见的好作品？怎能不被观众热捧和推崇？同事观剧后感慨地说：“这样的讽刺喜剧是不愁票房和市场的，到哪演观众都喜欢。”“确实如此，波澜起伏，活色生香，市场需要的就是这种精品力作。”我一边回应着同事一边在想，该剧隐喻的悲剧色彩更像一面镜子，在它面前一切都能显露无疑，不管是高官达贵，还是世俗小民，恶者须改恶从善，弱者须勤学勇为。要想改变人生，首先要从改变“天上掉馅饼”的陈旧观念，摆脱懒惰和故步自封的心态做起。成功唯一的捷径是学习，“唯有学，才会进，唯有行，才有果”。毕竟舞台上的张福来和现实中的张福来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文中图片皆为湖南省花鼓戏剧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