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里岸上(中篇小说)
文/周建国
白塘湖上的水呀,
盖着洞庭湖的波,
白塘湖水像妹妹,
洞庭湖波似哥哥。
这渔歌是鼓三哥的新货,听起来好像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确实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有此感慨。
春天的烟雨,将江南的江、湖、塘、坝灌满。此时,汨罗江水似蛟龙奔赴洞庭湖。有时,洞庭湖的水也通过白塘湖倒灌进汨罗江。
随着一阵由远至近的渔歌声,摇曳的柳林里露出一条小船的矢头。接着,鼓三哥的身影随着船尾移出柳林。鼓三哥,年近花甲,个头一米六左右,瘦巴巴的身架,一张饱经风霜的颜面,长着两只深陷的眼睛,两鬓犹如霜雪一般,头上戴着黑色鸭舌皮帽,上身穿着酱色人造革皮外衣,胸前几处可见褪色的痕迹,脖子套着蓝色绒毛衫松垮的衣领,下身穿着一条黄色咔机布裤子,黑色皮鞋已有些年份,鞋头上可见遭受过多次碰撞的迹印……他手持长竹篙,在船上挥舞。
停好船,他坐在船后艄,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精白沙香烟。随即,抽出一支叼在口里点燃猛吸,火头迅速向嘴边奔跑,一股股蓝烟似云若雾地缠绕着他的头部。他低头咳了几声,见烟快要燃完,便用力将烟熄灭。
突然,他愣住了。对岸靠近湖边的草丛里,隐隐约约有白色物晃动,是蛇?怎么颜色那样雪白呢!是天鹅?前一向它们不是都迁到北方去了吗!他立马站了起来,此时,小船倾斜得差点灌进湖水。
他立即提起竹篙赶着小船奔跑起来。只几分钟的时间,他将小船绹至在靠近白色不明物的水草上,蹲着身子向目标接近,只见一只雪白色的成年大天鹅隐藏在草丛里。它时而将头缩进怀里,时而伸头露出草丛四处张望。
鼓三哥回到小船上拿来竹篙,轻轻地扑打青草,意在赶跑白天鹅。可是,白天鹅置若罔闻,依旧重复着自己刚才的举动。
鼓三哥凭着多年的经验,猜测这天鹅应该是患病了。
五十多年前,他经常同父亲和二叔来湖里打野鸭,父亲与二叔用土车子推着推枪、箩筐、篮子和火药,他念着老班子流下来的童谣:
拿鸟铳、拖推枪,
白塘湖里修壕墙,
小狗狗赶野鸭忙,
野鸭天鹅赴会场,
鸟铳推枪一齐响,
野鸭天鹅挤满筐。
他们先在野鸭栖息的地方筑起壕沟、壕墙,然后,用勺子向枪管内倒入黑色火药,再用圆头木棍插入枪管内,轻轻地将火药压紧,大约灌至枪管三分之二处,再向枪管倒入绿豆大小圆圆的小钢珠,在枪管的底部插入引线。反复检查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将几条推枪固定在最佳位置。
这时,他们传令给小狗。受训了的小狗,迅速从几百米外的地方赶野鸭至选定的位置,父亲、二叔,隐蔽着身体,蹲在壕沟内观察,等待野鸭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轻轻地吹几声口哨,小狗听到口哨音后,迅速回到壕沟。
这时,他父亲与二叔,各自拿着点然了的烟头,迅速点燃引线,鼓三哥用双手捂住耳朵。随着砰…...砰…...砰…...的枪声,可怜的野鸭,有的倒在血泊中,有的在挣扎,还有的带着伤痕向远方飞逃……
回忆过后,鼓三哥蹲在白天鹅身边,先是观察,后用手轻轻的抚摸它的长颈。
白天鹅连续做了几次起飞的动作,但始终没有将翅膀打开。鼓三哥仔细地检查白天鹅身体,发现白天鹅左边的翅膀受了伤,伤口通红、肿胀,已渗出黄色的脓水,并有腥臭气味。
鼓三哥右手将白天鹅搂在怀里,左手拾起竹篙,走向小船。他将白天鹅轻轻地放入小船中舱后,先回到岸上解开系在马鞭草上的小船绹绳,然后再回到小船船头,用撑篙将小船推开。
蹲在船中舱的白天鹅,很淡定的样子,双眼瞄视前方,身子随着浪打小船的节奏互动。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鼓三哥边赶小船,边唱起了“纤夫的爱”。唱着唱着,一组高浪打来,米把高的浪花盖过船头,拍打在白天鹅的身上。白天鹅凭着天性迅速和敏感避让,并接连发出几声“咔咔”的叫声,但又立即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小船行驶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三架桥小溪边。
“三架桥”是跨过浏华塅小溪的小桥。小桥大约三十来米长、三米宽,建于上个世纪。以前是松木构筑而成的桥,泡在水里的桥墩却是越来越挺拔。俗话说:“水浸万年松,越浸越红。”确实如此!
三架桥,因为没有及时维修。风雨吹打,太阳暴晒,桥体结构渐渐地松动散架。
那一年,村民文眼镜牵着大牯牛去花谷垸犁田,结果,出大事了。人与牛都掉入桥下,牛随水流到了白塘湖。可怜的文眼镜,双脚卡在桥面上的两树缝中,身子倒立在水中。几分钟的挣扎后,文眼镜使尽力全力,他的灵魂随着西流的溪水流向了九泉。
送走文眼镜后,屋场开了会,会上大家强烈要求建水泥桥。第二天向政府提交了争取建桥项目报告,并发出倡议书,求助社会各方人士捐资。
政府项目支持、村民自己凑钱、慈善人员捐助,这座水泥钢筋结构桥奠基修建,于次年夏季竣工。
鼓三哥将船栓在小溪边,轻轻地抱着白天鹅上了岸。
艳堂客手提竹篮从三架桥东头走来,她皮肤灰暗,常年累积下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一双眼睛满是经历风霜后的沧桑和无奈,仿佛早已习惯了苦难。
“你在哪捉来的白天鹅,小心被别人看见,现在风声很紧。”鼓三哥转头一看,原来是艳堂客提着篮子,站在他身后说话。
鼓三哥抱住白天鹅边走边说:“我又不杀它吃,我是找它来作伴。”艳堂听完鼓三哥的话,再没答言,提着竹篮往反方向自己家走。
听到艳堂客关心自己的话,又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
有一年的深秋天,地上染着白霜,刺骨的寒风,将路人的鼻尖、耳朵咬的通红,脸上缠着围巾的艳堂客,到处求人帮她到山上地里挖茴,上冲求到下冲,没有求到一个人,她含着泪徘徊在通往鼓三哥家里的路上。
“艳堂客,这冷的天你在这干什么?”鼓三哥说。“我在请人帮我挖茴,茴不挖出来会被冰霜冻坏。”艳堂客回鼓三哥话。“好,我今天有空。”鼓三哥说。艳堂客真是千恩万谢。
艳堂客年龄未过三十,生了对孪生子,老大五年前溺水夭折,老二年满十岁,读小学四年级,成绩班上名列前茅。可惜她老公四年前外去做生意至今未归。
“那你在这等一下,我回去换下衣服和鞋子。”鼓三哥说。“嗯,好的。”艳堂客回鼓三哥话。
几分钟后,只见鼓三哥肩扛钯头,上身加了一件劳动布工作服,这件衣服还是五年前北方姑妈寄给他的,军鞋换上了雨鞋。
“鼓大哥,你帮我挖茴,还自己带钯头?”艳堂客说。“用自己的东西习惯了,比较顺手。”鼓三哥回话。
艳堂客走前,鼓大哥跟在艳堂客后面。
跟在她后面的鼓大哥,无意中看到艳堂客来回扭动的屁股,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马上转移视线。
鼓大哥,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屋内拿箩筐、扁担。
不一会儿,艳堂客,挑着一对箩筐出来了。“哎呀,鼓大哥,让你站久了,我换了一件衣服咯。”艳堂客说。“没事。”鼓大哥说。
鼓三哥扛着钯头,艳堂客挑着箩筐,一前一后来到了后山的茴地。
茴地面积大约四分多亩,已经被艳堂客割掉的茴䕨按顺序一把把搭在地边墈上,远看极像女人飘逸的长发。
鼓三哥是一个朴实人,做事从不偷懒,一口气挖了十几行。艳堂客也不停地蹲在地上搣茴。
俗话说“阴霜冷死狗,路上少人走。”确实如此,晚上打的霜如果不出太阳,这样的天气比下雪天还冷。
鼓三哥自己不打紧,因为使劲挖茴,身体发出来的热量可以抵御寒冷。但蹲在地上的艳堂客,被寒风袭得鼻子滴水,双手紫红。她一边将搣干净了的茴丢进箩筐,一边用口对着双手哈气。
“艳堂客,蛮冷吧?”鼓三哥说。“还挡得住。”艳堂客说。
鼓三哥突然放下钯头,来到艳堂客身边,提起一只空箩筐往别人地里走。
原来,他是要去捡干牛粪,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捡了半箩筐干牛粪。他放下箩筐,在地边扯了一大把干草放在艳堂客身边,顺手点燃干草,再向干草上倒入干牛粪。
“鼓三哥就是聪明,我们既挖了茴,又烤了火。”艳堂客说。见艳堂客奉承自己,鼓三哥心里乐滋滋的。
鼓三哥边挖茴边想,尽快要把这几分亩的茴挖完,因为,约好了明天去白塘湖摸鱼。
想着想着,一个好办法跳到他心里。他来到火边,用棒子在烧红了的牛粪中拨开一个洞,然后,拿几只茴丢入火洞。
“饿了?那我先回去做饭。”艳堂客说。“不饿,这就是我的中餐,”鼓三哥回艳堂客话。“那不行,我买了五角钱的肉、三角钱的豆腐,是为你准备的菜。”艳堂客说。
鼓三哥把心里话讲给艳堂客听,礼性过后,艳堂客就没吱声了。
鼓三哥不断地加快挥钯的频率,艳堂客不停地在他身边拖一蔸蔸的茴至火堆边搣着。
艳堂客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个男人,不但力气大而且聪明。自己的男人如果在身边几多好,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天天吃红锅菜,也欢喜。想着想着泪水从双眶溢出。
睡在火洞里的茴砣,虽然硬邦邦的身体,但是经不起烈火的严烤,开始服软了,将深藏的甜蜜与浓香交了出来。
“茴熟了,快来吃。”艳堂客说。
鼓三哥跑到离他俩不远的地方,从一个布满枯藤的瓜棚中抽出来几根竹竿,先将三根竹竿插入火堆傍地里,然后,在三根竹竿的顶部用茴藤横扎着一支竹竿,拖来几把茴䕨搭在这架子上。一个临时挡风墙就这样搭好了。
(本文节选自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小说类三等奖《湖里岸上》)
周建国,湖南省剧协会员、岳阳市作协会员。共创作小戏30多部,其中花鼓小戏《解坨》获湖南省六艺节金奖。清廉小戏《明灯》荣获岳阳市第五届艺术节金奖。
来源:红网
作者:周建国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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