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线两端 皆是征途

文/杨海斌

六月五日的傍晚，樊振东在微博上为千万考生写下祝福。他提起“拼搏”，也提到“经历”，语言平实如邻家兄长。那时他刚宣布将赴德国萨尔布吕肯俱乐部打球。这位世界冠军在人生转折处放下球拍，用同样滚烫的文字传递他的力量。

我读过樊振东的往事。他六岁握起球拍，最初只因“进校队免学费”的机缘。少年离家进入体校，五年训练中仅缺席五天。我常想象他放学后独自留在空旷场馆的样子。白亮的灯光笼罩着绿色球台，也落在他瘦小的肩头。他听到球撞击台面的声音，清脆、孤独，又异常固执，一声声敲打着黄昏的寂静。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滚过眉梢，渗进眼角，带来微微的刺痛和咸涩。他一次次抹去汗水，继续挥拍。这场景总让我想起深夜孤灯下的学子。沙沙翻动书页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与那球撞击台面的节奏，在无数年轻的生命里共鸣。一个少年用球拍千万次摩擦磨损胶皮，另一个少年用笔尖在纸页上留下思考的印记。樊振东在球台上编织旋转的弧线，考生们在试卷上展开思维的轨迹。他们都用年轻的身体，对抗着时间的重压，只为蓄积力量，等待光华绽放的时刻。

高考如同赛场，胜负常在毫厘之间。樊振东也曾深陷低谷，2019年他连遭败绩，东京奥运男单决赛，他与金牌擦肩而过。后来他说：“东京周期我过于追求最后的结果，而忽略了过程中的‘养分’。”这话直击要害。胜负的执念缠绕心智，反而令灵光窒息。真正的转机始于心态蜕变。他不再凝望终点线的幻影，而是专注每一个当下。“失败并不可怕，这是一种成长的机会。专注于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他这样告诉自己。在巴黎奥运会的赛场上，他一场场拼杀，决赛面对莫雷高德，在落后困境中一分分追回，最终逆转夺冠。这枚金牌，他追逐了八年，成为国乒历史上最年轻的超级全满贯得主。考场上，当笔尖悬于难题之上，若能暂时放下对分数的焦灼，回归解题本身的逻辑推演，思路反而会如溪流奔涌。

就在发出高考祝福的前几日，樊振东宣布加盟德甲联赛萨尔布吕肯俱乐部。这次合作源于他本人的主动邀约。他在官宣前十几天直接联系球队，表达了在欧洲征战的意愿。俱乐部经理巴鲁瓦事后坦言：“直到现在，我们仍不敢百分百确信。”这远非寻常的职业流转，更像是对舒适区的突围。此刻他站在人生新起点，目光却投向同样伫立于人生隘口的学子们。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绝非抵达终点，而是另一段探索的启程。正如樊振东保送上海交通大学后，努力平衡运动员与学生身份，甚至获评校级优秀学生时的感悟：“大学是一个非常好的充实和提升自我的途径。”他体会过那种推开新门时，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油墨与青草气息的风。

萨尔布吕肯，这座德国西南部小城对樊振东别具意义。2017年，20岁的他正是在这里夺得职业生涯首个公开赛冠军。如今他以另一种身份重返故地，这本身就像一个沉甸甸的圆满隐喻。中国乒协在声明中强调：“理解并尊重樊振东的个人意愿，全力支持其保持竞技水平。”那些即将踏入大学或社会的考生们，同样站在了多样选择的十字路口。世界从此不再是一张试卷的平面图景，它轰然展开，成为一座立体的森林。未来的考生们站在林边深吸一口气，闻到泥土的湿润、树叶的清新，还有远方未知花朵的芬芳。

汗水从不虚掷。樊振东巴黎奥运登顶前，那浸透训练衫、最终滴落在塑胶地板上的汗水；考生们伏案苦读时，不经意间滴落、洇湿了练习卷的汗珠，都在时光的见证下铺成各自脚下的路。当考生合上笔盖的刹那，其声响与樊振东击出决胜球时球拍撞击球体的脆响，在生命的维度上惊人地相似。那是长久蛰伏的岁月，终于挣脱束缚的证明。

少年人的路，无论通向球台还是考场，都浸透着相似的汗水与孤勇。樊振东那条独特的冠军之路，其内核与千万学子灯下跋涉的足迹并无二致。它们都铭刻着一种平凡的伟大：以日复一日的坚持，回应内心深处的呼唤。他奔赴异国的身影，与学子们合上笔盖后推开教室门的姿态一样，都在诉说同一个真理——人生没有标准答案，唯有在属于自己的疆场上，一次次挥拍，一字字书写，才能走过属于自己的春夏秋冬。当秋阳再次铺满校园小径时，那些曾被汗水浇灌的日子，终将在时光里沉淀出金黄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