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间的“滚尘”心
——观兴安的“马”与水墨有感
文/徐书僮
“没办法,天性如此吧。”兴安的散文《天性如此》文末这一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心里,闷声荡开圈儿,藏着点无奈,又透着股实在。再读这篇写马、笔墨和心思的文字,几年前相识的零碎、年底苏州要办他水墨马展的念想,伴着丙午马年的脚步,一并涌了上来。我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马年跟前能沾上个懂马的画展,这缘分就像巷弄里的青石板,早被时光磨得妥帖,不硌脚。那年雅集上的碧螺春香,到现在还在记忆里飘。
认识兴安是在同乡车前子家的雅集。几个人围着张宣纸闲坐,碧螺春的热气裹着茶香飘,有人念诗,有人说画。兴安靠着窗,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话不多,可一提起“马”,眼睛唰地就亮了——那股热乎劲儿,像初春化冻的太阳,藏着股子挡不住的生机。
他说,旁人爱画奔马,觉得四蹄生风才叫威风,可没几个人留意马低头吃草时,脖子弯出的温顺弧度,更少见人待见马在地上打滚沾土的自在劲儿。从前只觉得他看马的角度怪,如今读了《天性如此》,又盼着丙午马年的画展,才咂摸出味儿来:这是他刻进骨子里的性子,不恋虚的,只认实在,压根不愿被“画马的”这标签框死。心思早从说马的话里漏了底。
这份“认实在”,倒跟苏州园林对上了脾气。沧浪亭的假山顺着湖石纹路堆,葑溪的水绕着石头流,全是不张扬的温润;马也一样,哪能只有“威风”一种模样?既能是沙场上驮将军的硬气牲口,也能是田埂上拉犁的踏实帮手,刚柔都占着。那天见面像撒了粒种子,后来读他的文、看他的画,直到听说马年前要办展,这颗种子顺着时光,悄悄生了根、发了芽。
兴安写过篇《我不是画马的人》,读着就像掏心窝子:别把我钉在“画马”的标签上。圈子里的事我懂,标签能让人快速记住你,可也能成个笼子,把心思圈得死死的。外人都喊他“画马的”,却没人问过,他为啥偏画马低头、打滚的模样。他自己也矛盾,“这几年花最多功夫的还是马”,像天生的羁绊,躲不开,其实也不想躲。这种“想逃又忍不住靠近”的劲儿,才是真喜欢。
国人对马的情分,从来不是到了马年才冒出来的。《诗经》里“驷铁孔阜”的威风,杜甫笔下“锋棱瘦骨”的赞叹,早把马的影子刻进文化里了。年底这画展赶在丙午马年前开,正好让我们苏州人看明白,他画的不是马的壳子,是马的魂,还有他心底那点实在念想。
兴安看马,有点“轴”。大伙儿都爱徐悲鸿的奔马,觉得那才是马该有的闯劲,他却偏偏盯着马“不动的时候”:低头吃草时,颈骨绷出的专注;趴在溪边饮水时,水里倒影透着的安宁;慢走时,鬃毛随步幅晃出的松弛。这不是跟谁较劲,是真懂马——马哪能天天奔忙?多数时候的狂奔,怕是身不由己,只有安安静静吃草、打滚的模样,才是它本真的舒坦。
这心思,倒合得上老辈说的马年讲究。“午马”属阳,得有阴来配才圆满,奔马是“阳”的外放,静马是“阴”的内敛,两样凑齐了,才是完整的马。丙午马年一到,人人都喊“马到成功”,可“成功”未必都得风风火火。像马那样踏踏实实地吃草,舒舒坦坦地打滚,不也是种难得的圆满?
他画画认“真”,从不抄别人的样子,非要抓住活物的魂。这份爱“静”的脾气,跟苏州太对味了:流水慢慢淌,石头叠成景,风都是软的,笔墨好像本就该搁在苏州的天光里。
更实在的是,他极爱马“滚尘”的模样。老辈说的“滚尘”,就是马跑到草地上,四脚一蜷打个滚,鬃毛上沾满草叶土渣,灰头土脸的,可那股自在藏都藏不住。兴安说这是马“最舒服、最鲜活的样子”,他是真懂了——这打滚里,有不怵权势的硬气,有不恋热闹的清净,是顺着自己的性子活。
这股劲儿,像极了老辈文人的风骨。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苏东坡贬谪了还能笑对风雨,那股不凑合的脾气,全被他揉进了马的姿态里。古往今来多少人借马说自由:李白没了马,洒脱劲儿就少了一半;陆游见不着马,忧思倒轻了些。色诺芬说“马是好看的活物”,跟兴安想的一样——马不该只当工具,顺着性子活的样子,才好看,懂的人自然懂。他画的不是马身,是马魂,更是自己“想自在、不凑合”的念头,正好合了我们盼丙午马年能活得舒展的心思。
盼马年,真不该只停留在贴春联、买马形挂件上。该盼的是日子能过得踏实、自在。现在这世道,啥都爱贴标签,可没人愿意问标签底下的实在。好多人以为占有就是喜欢,其实真喜欢是懂它、疼它,尊重它本来的样子。兴安不愿被“画马的”捆住,他明白马的性子、画画的心思,还有丙午马年的真意,都不是一个标签能说清的。
于是他就在纸上“养马”,用笔墨给马搭个舒坦的地儿。他自谦是“叶公好龙”,其实跟叶公差远了:叶公爱的是龙的名头,他是把马魂实实在在画进笔墨里,爱的是马本身。他画的马,都揉着懂行的活气和自在劲儿:低头的是待见实在,打滚的是想躲束缚,慢走的是不急不躁。说到底,画马就是画自己的心思。
年底这画展要开在苏州,我已经能想见那光景:画里的马配着江南的天光水色,那份实在劲儿跟苏州的温吞脾气撞在一块儿,定有特别的韵味。
合上书,笔墨的淡味、画展的念想、丙午马年的暖意,在心里缠成一团。忽然就闻见那年雅集的碧螺春香,混着纸上马鬃的土气,真切得像就在跟前。想起他说“马”时发亮的眼睛,那颗投进心里的石子才算落了底——“天性如此”,就是他跟马、跟笔墨、跟日子相处的全部答案。
最盼着苏州展厅里的样子:苏州的光照在“滚尘”的马身上,要是有人能懂他的“实在”,懂丙午马年不只有“成功”,更有舒坦自在,那他的画就真跟苏州的韵、马年的意合在了一处。等来年开春,柳绿了,花香了,画里的马似也沾了春意,鬃毛的土坷垃里都能冒出芽来。
愿我们都像他笔下的马,不恋虚浮,活得实在;不被捆绑,过得自在,在自己的“草场”上坦然打滚。这,才是丙午马年最实在的祝福,也是那年雅集飘起的碧螺春香里藏着的深意——那份被时光磨得妥帖的缘分,终在马年的天光里,与他笔墨间的“天性如此”,完成了最动人的呼应。
徐书僮(徐萍),苏州人。诗人、媒体人,策展人。曾荣获2019第三届中国·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节全民诗歌创作大赛诗歌奖、2020第四届中国·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节诗歌奖。诗坛壹周诗刊副社长、《阅读苏州》品牌活动总策划、苏州工业园区蓝晶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丁香文艺社创始人。
来源:红网
作者:徐书僮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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