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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今天会来
文/陈双娥
昨天下午两点半从北京起飞,再落地时,已是加拿大蒙特利尔同一天的下午三点——没错,日历上只跳了半小时,时光却仿佛被悄悄折叠。朋友送我到家门口,笑嘻嘻地说:“一路平安啊,才飞了半个钟头!”我一边笑他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一边按密码开门。手刚触到门把,心里却咯噔一下:半年前离开时,这门竟然没锁?
也顾不上行李还丢在门外,我冲进屋里,像侦探似的把楼上楼下扫了个遍。嘿,真是神奇!半年光阴,竟未敢在此留下一丝尘埃。家具一尘不染,地板光洁如新,连空气都清清爽爽。我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悠悠荡荡落回原处。
蒙特利尔的六月,是丁香与白云恋爱的季节。公路两旁的花潮涌动,紫的、白的、粉的,在微风里扭着腰肢,恨不得把整条路都熏成香氛走廊。车窗外的云朵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扯下一块,我忽然惦记起自家小院:那芍药、牡丹、玉簪、薰衣草,该不会趁我不在,开成一场狂欢派对吧?
可惜时差这磨人的小妖精不肯放过我。一觉醒来才清早六点,肚子却敲锣打鼓地开起了“空城计”——上次吃饭还是飞机上那顿午餐,此刻胃里早已唱起了《饥饿游戏》。我趿拉着拖鞋摸进家庭活动室,打算从行李箱里搜刮点吃的。
那只黑色帆布行李箱敦实得像头老黄牛,提手上系的红绢带还是我亲手缠的,生怕在传送带上认错亲。可当拉链“嘶啦”一声打开,我瞬间傻眼:里面没有我带来的窗帘,也没有我塞进的零食。闯入眼帘的是一整座“别人的夏日”。沙滩拖鞋、情侣墨镜、蕾丝吊带裙,只有几筒薯片正挤在男士沙滩裤旁偷着乐!无一不在宣告一个残酷的事实:我,一个风尘仆仆的归人,竟在恍惚中成了窃取他人假期的“贼”。我这是把哪对浪漫侠侣的度假装备给拐回家了?初归的惬意,很快被行李箱里陌生的“甜蜜的负担”撞了个粉碎。这一刻,心猛地一沉。一股热流倏地涌上脸颊,是羞愧在灼烧。
“完了!”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那对素未谋面的情侣,此刻该是何等焦灼?他们或许正站在陌生的机场,眼看着度假的计划如沙堡般在潮水中崩塌。而我这个粗心的陌生人,竟成了他们浪漫旅途里最煞风景的意外。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紧接着,另一个更现实的担忧浮出水面:我自己的箱子呢?那个系着红绢带、装着我半年惦念的老伙计,此刻又流落何方?会不会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行李转盘角落,或者,已被某个同样心急的旅客带往了另一个错误的终点? 想到里面那些带有家乡气息的物件可能永失,一阵空落落的恐慌便从心底漫开。
还有机场的工作人员。 我仿佛已经看到他们紧蹙的眉头,听到那带着责备的询问:“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这想象中的责难,让原本就混乱的心绪更添了几分怯意。
然而,窗外的天光正一点点亮起。不能让别人的假期毁于一旦,也不能放弃寻找自己行囊的希望。 这念头像一根细绳,将我从纷乱的情绪中稍稍拉起。必须立刻回去,纠正这个错误。
我载着这份“甜蜜的负担”重返机场。
晨光里的蒙特利尔像刚梳洗过的美人:咖啡馆飘着可颂的黄油香,石板路上手风琴声淌成小河,就连等公交的绅士都穿得像要出席皇家赛马会。路过植物园的中国亭,九曲桥下的荷花怕是正抿着嘴,嘲笑我这场乌龙。
“我知道你今天会来。”
特鲁多机场行李处的先生戴金边眼镜,见到我推着箱子进来,竟像老熟人似的迎上来对我说。他的一句话,如春风化雨,瞬间融化了所有冻结在心头的不安。只见他转身引我看向行李架,轻车熟路地往架子上一指——我那系着红绸带的“好伙计”正安然地横卧在第二层行李架上,它在等待主人来认领。那条红绢带像一面胜利的旗帜。而“甜蜜的负担”,也将终归原主。这一刻,我百感交集——为失而复得,为未铸成大错,更为这世间竟有如此熨帖的信任。
我驾车离去,远远望见皇家山顶的圣约瑟夫大教堂,绿穹顶被白云绕成了棉花糖。我摁下车窗,六月清甜的风徐来,大教堂管风琴声悠扬,圣劳伦斯河宽阔宁静,碧浪轻拍河岸,仿佛在诉说:这世间的美,或许不在于万无一失,而在于阴差阳错的信任。
陈双娥,1957年生,湖南省汉寿县人,毕业于湘潭大学,国家二级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发表处女作《会计之歌》,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反绑架》;长篇纪实小说《大追捕》;长篇儿童小说《险走洞庭湖》;法制文学作品集《权与法的较量》《钱与法的碰撞》《义与法的冲突》《生死赌注》《生死抵押》《生死游戏》。《义与法的冲突》获公安部第四届金盾文学奖三等奖、湖南省第二届金盾图书奖一等奖。新作《柚子念》在“红网”“作家网”“走向”和《潇湘晨报》发表后,获得广泛赞誉。
来源:红网
作者:陈双娥
编辑:石凌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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