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们正式相拥

文/李佳

北京的夏天很少下雨，整天都是响晴的。琴是个喜欢阳光的人，阳光灿烂的日子会让她觉得快乐，因为在琴看来，阳光能驱散所有的愁云，所以，琴最爱北京的夏天。

今年夏天，北京破天荒地下了几场雨，琴隐隐觉得有些异常。雨水很快过去，琴却迎来了她心灵天空的阴霾。

琴和钢在一起快一年了。这是一段令人羡慕的恋情。他们很少斗嘴——因为钢总是让着琴，琴也同样温柔和善解人意。钢是那种很能给人信任感与依赖感的人，在他们的相处中，钢总是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帖，让琴尽情享受他对她的爱。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这种单纯与真挚的感情显得尤为珍贵，因而，琴也就更加满足于钢带给她的一切了。

琴从未考虑过她与钢之间的爱情会有什么阻碍，因此，琴的脸上便时常露出对未来的憧憬。憧憬总是美好的，但现实却往往不尽如人意，即便是那么浪漫，那么单纯的琴，在现实生活的面前，也不得不忧郁与徘徊了。

其实，琴和钢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出现裂痕，但在琴看来，他们之间有了一条比感情问题更让琴难以接受的沟壑。琴宁愿在此之前钢有了情感上的疑惑，那样，琴至少可以说服自己坦然地重新面对一切，包括钢。但现在，琴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该退还是该进，琴无法作出决定。琴知道，她的愁云是任凭多少雨水也冲刷不了的，就像细细的纹路，淡淡地爬上了心头，却又无处不在……

每个周末，钢都会带着琴出去散心，或逛街，或游公园，这是琴最快乐的时候，因为那是只属于她和钢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钢也显得很开心，平时不太爱说话的他，在琴面前似乎放开了所有的顾虑，一会儿扮鬼脸，一会儿说笑话。古老的北京城里布满沥青与水泥的路面上洒下的全都是温馨与甜蜜。

又到了周末，他俩约好去逛颐和园。琴早早的来到了颐和园南门。两扇红漆大门上的青铜门环随着看门人的缓缓推移，向人们展开了清晨幽静的昆明湖。悠长的林荫道旁栽满了翠绿的柳树，柳条轻柔，随风摆动，为仍弥漫着晨雾的昆明湖披上了一件绿纱。琴和钢都喜欢清静，所以他们选择了清晨。两人手拉着手，漫步在长廊里，看湖面偶尔掠过的鸥鹭，看十七孔桥上晨练的老人，恋人间的打情骂俏，连天空都忍不住脸红……

天空渐渐全被染红，当太阳的面容完全清晰时，颐和园热闹起来了。到处都涌来了游园的人。琴和钢便租了一条小船，向湖中心划去。

“等我去了英国，就欣赏不了这样的美景了。”

船在湖心慢慢地随水流移动，钢用手抚了抚湖水，面带微笑地说。

钢今年要去英国留学，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琴很支持钢的留学计划。在琴看来，人应该多出去增长见识，不论什么专业，什么年龄层次的人，如果有机会，都应该去看看不同的世界。因为只有纵观天下事，才能胸有成竹。虽然现在社会上流传着在国内念不好书的人才会去国外留学的说法，甚至还有人认为出国留学只要有钱就行，这是因少数而又片面的现象形成的偏见。琴知道，钢是那种有抱负有理想的人，而且，钢已经顺利拿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

“嗯？在康桥上感受异国风情不也更有一番情趣吗？连徐志摩都流连忘返，肯定是很美的啊！”

“是啊，能去真的很好啊，就怕……”

钢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忧虑，但很快过去。他反身拿起木桨，用力划了两下，水面立即溅起了水花，落在了琴的百褶裙上。

“哎呀……”

“哦，对不起。”钢连忙帮琴擦裙子。

“钢，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琴轻轻摸了摸钢的脸，柔声问道。

“没事。”钢继续低着头用纸轻轻擦拭裙面。

“你肯定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

“我有什么事都会跟你说啊。”

琴定定地望着钢，许久没有吭声。

钢握着琴的手，许久才抬起头。

“……你跟我说的事，我都能帮你解决，但有些事告诉了你，你也帮不上任何忙，所以我不想你也烦，知道吗？我能解决的。”

钢说话时的神情很认真，那种严肃与深沉是琴从未见过的。他的眼神那么深邃，似乎要穿透琴的身体了。琴想拥抱住钢，但她发现，此时的自己是透明的，就像一阵风，能吹拂过钢，但躯体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琴没有再问下去，但心中的疑云早已如昆明湖碧绿的水波般蔓延开来……

那天晚上，琴和钢本来是要去吃韩国菜的，但钢在接了一个电话后，临时改变了计划。

钢把琴早早的送回了学校，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钢很忙。琴知道，他是在忙签证的事，琴没有抱怨什么，但心中的那份疑虑总不能消散。

又到了周末，琴一人坐在床上发呆。她打开了电脑，想用上网来消磨时光。

很久没上QQ了，琴点击了桌面上的小图标。菜单上跳出了一串熟悉的号码——那是钢的号码。钢的密码琴是知道的，因为是琴让他改的——改成了代表他们相识纪念日的号码，但琴从未用过。此刻，琴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做，但手却已不由自主地按出了密码。

房间里只有琴，很安静，琴点开了聊天记录，她看到了雨的名字——雨是钢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用钢的话说，是“青梅竹马”，但只是很好的朋友。她今年也要去英国留学。

琴的眼随着字幕移动，渐渐，眼前模糊起来，

雨：“什么时候签证啊？”

钢：“很麻烦！”

雨：“为什么？”

钢：“英国政府刚下了新的规定，必须要有半年以上的存款证明，我们家有些为难。”

雨：“我们家也是刚刚够时间，不知能不能行。”

钢：“我很希望能去，这不仅是我自己的希望，也寄托了我父母的希望。”

雨：“琴知道吗？她能帮你想办法吗？”

钢：“她不知道，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雨：“如果我通不过，我就把我的证明给你用吧。”

钢：“那也没用啊，除非我们结婚，哈哈。”

雨： “我愿意帮你啊……”

钢：“……”

琴在瞬间知道了钢心中的郁结。屏幕上的字字句句，仿佛刻在了琴的心上。琴的家庭很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她知道，她不可能帮上钢。但她同样很希望钢能去英国。

琴也是个很单纯很理想主义的人。她把一切想得十分美好，包括她与钢的爱情。是她的家庭给予了她纯真的性格——从小，琴就像小公主一样被父母捧在手心，她爱唱歌、爱跳舞、爱弹琴，虽然，琴的父母只是普通人，但他们带给琴的却是充满梦幻与快乐的生活。在那个世界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却有着一个小姑娘最美的憧憬——琴键上的旋律优美流畅，舞鞋上的肢体柔美动人，生日宴上的红色气球绚烂夺目……琴从来都为自己拥有这样的家庭而自豪，但在今天，她明显地感到了心中无法名状的酸楚。

“有些事，他告诉我，我确实不可能帮上忙。”

有时快乐似乎是毫无价值的……

琴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后，关上了电脑，在窗前坐了一夜……

人们都说白羊座的女孩在恋爱中很敏感且自尊心强。强烈的自尊会使她们在现实问题出现时变得胆怯，变得懦弱。她们宁愿放弃已有的一切来成全对方的一切。在他们看来，仿佛自己做出某种退让后，所有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这样，他们的心灵也就得到了慰藉与平静。

琴就是白羊座的女孩。虽然琴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舍得，但在她的心灵深处已有了某种念头。

周日，钢来到学校看琴，表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签证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琴试探着问钢。

“很顺利，哎，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

“我……”

“好了，想吃什么？快点菜吧，我好饿啊！”

那晚，琴没有再问钢什么，因为她知道，即使钢说出了一切，自己也只能充当倾听者。

那晚，琴对钢说：“你忙的这段日子，我一个人过得很好，我突然觉得，没有你的生活，似乎更轻松。”

“琴，你怎么了？”

“我以前以为你出国后我会很不习惯，但现在发现，其实事情不是那样的，或许，我对你只是种习惯吧……”

“……”

“我想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琴很冷静，连她自己也惊奇于自己的平静。

钢呆呆地望了琴很久。

“出国后我会更长时间不能陪你，既然你不习惯这种守候，那早分也好。”

钢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钢的背影在琴的眼中瞬间模糊了，但琴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与钢分开后的两周里，钢没有再找过琴。这一方面让琴觉得奇怪——他真的不喜欢我了？另一方面又让琴觉得欣慰——他或许真的找到了更适合他的人了。而琴却留意一切有关钢的信息——

雨签证没有通过；

雨来北京了；

钢签证通过了！

那晚，琴梦见钢穿着礼服走进教堂。钢的身旁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婚纱的女孩。婚纱很美，很长，但女孩的面容却不太清晰，恍惚中，琴觉得眼熟……是雨吗？凌晨惊醒，琴感觉到嘴角有股咸咸的味道。

日子过得平淡而漫长。转眼入秋；转眼落叶铺地，凉意侵人；转眼满目苍凉。又到了去年琴与钢相识相恋的季节。去年的今天，琴对钢的想念甜蜜而幸福；今年的这一天，琴仍会想钢，但那感情熟悉却已遥远。

周末上完晚自习，琴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独自一人在校园里闲逛。今天是他们的周年纪念日，琴想独处一会。她在学校西门站了很久——去年，钢在这为她燃放的烟花特别美，此时，琴的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钢在轻轻叫着自己的名字“琴”。

“琴……”那么真切？

琴转身发现，钢站在她的身后。琴下意识地走到钢的面前。

“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琴的眼睛没有正视钢。

“今天是周末，我……我来看看你。”

“嗯。”琴微微低头。

“我签证通过了！”钢快乐地说。

“恭喜啊！哦，应该是双喜吧。”琴故作轻松地抬起头。

钢却一脸迷茫。

“雨呢？你们……还好吧？”琴觉得由钢说出口，还不如自己大度地说，但琴的声音很小。

“……”钢没有回答，和琴对视了很久。

钢突然笑了起来。

“你真傻！”

琴不解地望着钢。钢收住了笑容。

“我爸妈的新书出版了！这对我们家来说可是名利双收啊——所以，我的签证顺利通过了。”

那一刻，琴所有的委屈和伤心都无法再抑制，她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别哭啊，琴。”

钢赶忙伸手，把琴搂在怀里。

琴也伸出手，把钢搂在怀里。

那晚，钢与琴正式相拥。

“今天，我们在一起一年了，你应该高兴啊。”

“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不准再瞎想了，咱们重新好好开始，好吗？去年的烟花很美，今年，我们的爱情也会更甜蜜的。”

钢的声音有些颤抖，琴感到，肩上滑下了钢温暖的泪珠。

又是一年夏，今年的夏天，北京雨水很多，琴每天都会撑着她与钢常用的雨伞在雨中行走——伞下仍有钢的气息，雨伞边沿顺流而下的串串雨滴都在诉说琴与钢的甜蜜——琴知道，伦敦现在正是雨季。虽然没有了整日的阳光，但琴的心情仍如阳光般灿烂。

此时，琴正站立在机场大厅等待放假回国的钢，她的手中拿着那把精致的雨伞——这把雨伞为她挡住了雨水，琴相信，它也会为自己驱散一生的愁云。

作者李佳2024年春节留影

李佳，女，汉族，1981年生，湖南长沙人，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历任北京电视台记者、专题片制作人，新华社记者、编辑、主播。现从业自媒体。曾发表大量新闻作品和专题报道，出版58万余字的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和文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