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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肖远湘:夏末秋初的鸟语

来源:红网 作者:肖远湘 编辑:施文 2025-10-14 13:3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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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鸟语

文/肖远湘

乙巳年夏末,天光刚漫过东边的楼顶,我便出门晨练。此时,晨露凝在三叶草的叶片上,滚成水晶珠子,风一吹就顺着锯齿纹往下滑,“嗒”地砸在石板路上。滑落的每滴露珠都在石板上晕开一个浅浅的圆,边沿模糊,叠加在一起时,像一片片淡色的云斑。

在公园的环形跑道上完成了晨跑目标,鞋子上沾着草叶的潮气,鞋缝里还卡着半片梧桐絮。我顺着下坡路往家走时,路边的枫树把影子铺得老长,有些不太高、也不知名的树直立在路的两旁。

为弄明白树名,我便掏出手机点开识别软件,镜头刚对准一棵树的第三根枝桠,一道灰影“扑棱”从眼前窜过。手一抖,手机在掌心转了半圈,差点儿滑落到路面青石板上。定神再看,枝桠分叉处藏着个草编的窝,半隐在浓绿的叶簇里。枯黄的草丝绞成螺旋纹,窝口微微外敞,像外婆纳鞋底时用的竹绷子。

原来,是我惊扰了孵蛋的鸟儿。

此时,我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巢里瞧。枯草绞成的窝壁泛着浅黄,摸上去该是软乎乎的,像晒过太阳的旧棉絮。边缘磨得溜光,估计是亲鸟用胸脯蹭了千百回,把草丝蹭出了绸缎般的光泽。三颗蛋并排躺在中央,青白色的壳上缀着褐色斑点,大的像指甲盖,小的如米粒,乍一看,倒像谁泼了半碗淡墨,溅出些细碎的星子。

“喳喳——喳喳——”头顶突然炸响尖锐的叫声。抬头望见两只灰喜鹊在邻树的枝头上蹦跳,黑亮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我,像两颗浸了油的黑琉璃。它们的尾羽展开如折扇,黑白相间的翅尖扇得急促,每一下都带起细小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呵斥什么不速之客。

只过片刻,又有十几只鸟从四周的松树林、竹林、女贞丛里聚拢来。棕褐色的是麻雀,灰褐色的像斑鸠,还有些杂着白点的,认不出名字。它们在我头顶盘旋成流动的云,翅膀拍打的声音织成一张网。“啾——啾——啾”叫声里裹着焦灼,短促得像被掐住的琴弦,又尖又细,像是无数根钢针往我心里扎。忽然想起了《诗经·小雅·小宛》:“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刻的鸟儿,倒比人类更恐惧、保持极度警惕的状态,连风过时都要竖起羽毛。

我悄悄退到三米外的女贞树后,藏在浓密的枝叶影子里。看表针走了三格,亲鸟才敢往巢边挪。先探出半个脑袋张望,黑眼珠骨碌碌转着,把四周的草叶、石块都数了一遍。确认没危险,才跳到近旁的枝桠上,爪子抓紧树皮时,露出粉白色的爪垫。它歪着头打量巢穴,脖颈上的羽毛微微竖起,始终不肯真的落进去。

此后,每日经过,我都目不斜视快步走过。鞋底碾过落叶的声响里,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叶缝里瞅着。

日头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空气烧起来,路过那棵树时,却常听见巢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像春蚕在啃桑叶,又似谁在用指尖轻挠草编的筐,那是生命在悄悄生长的声音。

大约三周后的清晨,露水把草叶压得低垂,每片叶子都弯成月牙形。刚转过路口,就见鸟巢下方的杂草丛里有团蠕动的红。走过去蹲下身,膝盖压得草叶“咯吱”响。那是只没长毛的雏鸟,光秃秃的皮肤上泛着朱红,翅尖的羽毛虽然还没长出,但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皮肤,可以瞧见翅尖羽毛的雏形,整个雏鸟像块刚从酱缸里捞出来的肉脯。它的眼睛还没睁开,眼皮肿得像两粒花生米,细脚杆比牙签粗不了多少,乱蹬着,活像块会动的玛瑙。

鸟巢离地面不过两米,底下的狗尾草长得比膝盖还高,毛茸茸的穗子织成张软床,算是捡回条小命。我屏住气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雏鸟的皮肤,就觉一阵温热的战栗。它在掌心里缩成一团,小肉团微微颤抖,比一颗鲜荔枝还轻,心脏的跳动却像擂鼓,“咚咚”地撞击着我的掌心。正要送回巢去,头顶又响起熟悉的“警报”。亲鸟俯冲下来,翅膀几乎擦着我的头皮,带起的风扫过耳廓,叫声里带着哭腔似的,嘶哑得像破锣。

想起《诗经》里“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从前只当是简单的鸟雀故事,此刻才懂巢穴里藏着的,原是性命相托的牵挂。我把雏鸟轻轻放进巢里,它一挨到熟悉的草丝,立刻往蛋边钻去,小身子蜷成个球。我转身快步离开时,身后的鸟鸣追了好远,像一串急促的叹息,缠在裤脚的草叶上。

那天傍晚,我找出竹篾想编个食篮。指尖刚把篾条弯出弧度,竹片的清香混着陈年的木屑味钻进鼻孔,忽然想起网上的话:野生雏鸟的肠胃,容不得人类随便递来的吃食。就像古人说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有些好意,原是会变成惊扰的。竹篾被我放回墙角,渐渐蒙了层薄灰,倒和那些枯草编织的巢有了几分相似。

往后,我总是在路过时放慢脚步,听巢里有没有新的动静。有回,正撞见亲鸟衔着蚯蚓往巢里钻,那蚯蚓还在扭动,淡红色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亲鸟的尾羽上沾着草籽,黄的、黑的、褐的,像别了串细碎的珍珠,飞过时抖落几粒,掉在我的鞋子上。

立秋后不久,第一场秋雨铺天盖地。黄昏时分还起了风。但风刮得十分吝啬,小试锋刃,便转瞬即逝,不见踪影。清晨去公园的路上,果然见到路旁的梧桐树下有片片落地的秋叶,突然想到“一叶知秋”这句古语,确凿地相信,秋来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有天清晨,我经过那棵梅花树时,听见巢里传来“唧唧”的细响,像琴弦被轻轻拨动,又似谁在吹羽毛做的哨子。抬头看见三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探着头,黄喙在晨光里闪着亮,像涂了层蜜。它们的绒毛是浅灰色的,沾着草屑,眼睛半睁半闭,像是还没睡醒。

亲鸟在附近的桂花树上警戒,见我只是路过,没再发出“警告”。它们梳理着羽毛,把翅尖的灰羽理得服服帖帖,阳光透过羽缝,在树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比起初见时的慌张,此刻倒从容了许多,偶尔还会对着天空叫两声,调子平缓得像晚风,就像陶渊明写的“飞鸟相与还”。天地间的生灵,原来该是这样相安无事的。

如今,我每次去公园,总能听见更多鸟叫。麻雀的“啾啾”短促明快,像孩子们在跳皮筋时的歌谣;斑鸠的“咕咕”深沉悠长,像是老人在藤椅上哼的旧曲;还有些不知名的鸟儿,鸣声清越如笛,能绕着树林转三个圈。这些声音混在风里、叶间、晨光里,像无数支看不见的笔,蘸着露水在蓝天上写着活泼的诗。

有一次,我在跑步后进行拉伸运动时,一只灰喜鹊落在旁边的石桌上。石桌上还留着昨夜的露水,它歪着头看我抬手、压腿,黑眼珠转来转去,像是在模仿我的招式。忽然瞥见桌角的一小颗圣女果,可能是昨晚游人掉落的。它啄了两下,确认没危险,衔起果子就扑棱棱飞进了树林,尾羽扫过石桌,带起一串水珠,落在我的手背上,凉丝丝的。我站在原地笑了,原来生灵之间的信任,是这样慢慢长出来的,像藤蔓绕着竹架,不知不觉就缠成了圈。

古人说“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从前读这句诗,只当是句劝善的老话,字里行间的温柔全没能体会。直到亲眼见过那些焦灼的飞影、警惕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喂食,才懂这诗句里藏着的,原是对天地生灵最温柔的体谅。就像母亲总会把热汤碗往孩子面前推,万物的疼爱原本就是一个模样。

夕阳西下时,我常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归鸟驮着暮色穿过树林,翅膀沾着金红的霞光,像披了件彩衣。听它们的鸣叫渐渐融进晚风里,高的、低的、长的、短的,织成张网,把整个公园都罩在里面。那些声音里没有忧愁,只有对生命最朴素的热爱,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每个音符都落在草叶上、花瓣上、人们的笑脸上。

这世上的生灵,本就该这样共享一片蓝天。就像树上的叶要向着阳光,草里的花要迎着春风,水里的鱼要顺着溪流,还有这些会飞的鸟儿,要追着云朵。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踩着同一片泥土。当我们学会停下脚步,听懂它们的语言——那翅膀的扑棱声是警惕,那急促的啾鸣是不安,那平缓的咕咕是安心——才能真正明白:尊重,原来是比关爱更重要的温柔,像月光不说话,却能照亮每朵花的梦。

肖远湘,供职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审计局。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湘西州作家协会会员,湘西州摄影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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