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林深处侗人家
文/贺文春
孟秋时节,我们一行五人按照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的安排赴通道侗族自治县采风。通道的朋友提议去看看恩科沟谷雨林,说那里是湖南省唯一的亚热带季雨林,也是全省物种最丰富的自然保护区。“唯一”加“最”,我们毫不犹豫地决定了。
雨后初晴,从县城出发,沿着国道进入陇城镇,再转入不知多少大弯小弯的山道,行驶四十多公里后终于抵达恩科村。疲倦的同仁们从车里下来,神情不觉一爽。只见由多股山溪汇流而成的恩科河在村寨中迂回曲折,时隐时现。沿山溪溯流而上,曲曲折折的两岸紧连山谷,参差起伏的各种植物中不时可见珍贵的天然竹柏。溪水清澈见底,欢快地随性流淌。溪床上躺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这些镌刻着流水和年轮印记的石头吸引着我们去挑选捡拾,惊得那些小鱼儿飞速地蹿向溪流深处。
驻足小溪上的木桥,呼吸着一百亿个负氧离子。此刻,即使你有些烦恼和忧郁,也一定会慢慢消弭。你的心也许会随着水流一起清浅地飘远,甚至陶醉。恩科河从这里发源,流经广西注入浔江,汇入融江,最终流入了珠江。因为这些溪河,万千生命得以孕育、繁衍;万千物种得以相遇、交流,并流播到远方。沿着山溪继续深入,就是沟谷。幽谷深深,数千亩的亚热带季雨林在静静地等待着我们。

图片来源于2025年生态文学专题分组创作活动通道分队
呵,茶园!在二溪交汇的地方地势突然开阔,山坡下躺卧着数十亩的平地,真是上等的种茶好地啊!四五个侗家农妇戴着斗笠或者头顶小伞正在采摘。从入口到茶园,一路上时不时可以看见长着椭圆形叶片的藤条,枝条上挂着一对对牛角状的小钩。你别小瞧,这是钩藤,一种著名的中药。它的茎、钩和小枝都可以入药,可以治疗风热头痛、惊痫抽搐等病,所含钩藤碱具有降血压的作用。通道县是“中国钩藤之乡”,除溪边、湿地野生的之外,种植面积七万多亩、年产值二亿多元,占了全国产量的50%,惠及一万五千多农户。小钩藤大文章,真是实实在在的金藤银藤。
再往里走,沟谷愈发幽深,不时有鸟儿鸣叫或者掠过树枝飞向丛林。野山奇水,必产宝物。林业局的专家杨老师如数家珍地谈起这里的宝贝,和我们描述着白鹇的特征、褐翅鸦鹃的叫声,还有万佛山的白颈长尾雉、湘妃水韭和玉带河的中华秋沙鸭。这些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植物,难怪通道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未被污染的神奇绿洲”。一想起我们这些天可能见到这些奇珍异宝,真令人兴奋和期待。

忽然,杨老师指着远处山坡上数株大树,说那里是通道野生喙核桃的原生地。目前我国野生喙核桃种群仅存三百余株,属于“极危”物种,湖南境内就这里保留着四株百年古树。今年三月,科研团队将三十余株精心培育的珍贵幼苗原位回归栽回这里,并设置监测。对濒危动植物而言,这种人工干预促进自然更新的做法是目前最有效的措施。
再往里走还有五六公里,听说还有猪婆石、老虎洞等自然奇观,但我受伤未愈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只好恋恋不舍地和队友们分手,原路折返至沟谷入口。
入口处十字路口建有凉亭。坐在亭中,吹着阵阵山风,山花混合的香味隐隐约约,夹杂着青草的味道。这个小寨住着十多户人家,除了一家是新式砖混楼房,其余房子都是传统的木结构侗家风格。凉亭内东西横梁上各挂着一块木匾,上书本村捐款、捐树、捐工者的名字和金额、数量。匾上写有九十四人,其中杨姓五十四人。据说通道县杨、吴、罗姓最多,从恩科村来看,果然不虚。
出亭闲步,寻见溪边一棵半抱围大的银杏树,果子尽落树下,经水汽浸润散发出淡淡的酒味。溪的两岸由低至高有二十多丘稻田,高低大小形状不一。稻已收割,水似乎不足一尺,临溪水的一面田磡扎有半米高的竹篱笆。水面不时晃动,原来里面养了鱼。安静时,鱼群游动觅食清晰可见,一遇惊,迅速扎沉水底,泛起一波波的泥水。
这就是稻花鱼吗?我正纳闷间,忽见一位戴着尖斗笠的健壮农妇背着茶篓、手拿两把钩藤条,唱着山歌,从茶园那边走过来。农妇约莫四十多岁,脸色红润,乌黑的头发拢在脑后扎成一束,她来到水池边洗脚、擦汗。见我打量她,有些不好意思,停止了唱歌,习惯性地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我走近她和她攀谈,她大方地笑着回答。恩科村全村人口一百多人,这个小寨是第五组,她的家在坡那边第四组。寨子里青壮年多外出打工,在家的人种田、养羊、采药、打理茶园,有条件的养稻花鱼、稻花鸭。凉亭下面那些水田正是养的稻花鱼。

原来,稻花鱼已经是通道县的特色农产品了。鱼的品种主要是当地自主培育的“埋头鲤”,这种鲤鱼抗病能力强、成活率高,一斤左右即可出田上市。因为肉质细嫩、无土腥味,深受欢迎。也有混养草鱼、鲫鱼的。春插后,把小鱼投放于稻田中,鱼以稻花、害虫为食,粪便可以肥田,这样就基本不用施加化肥和农药。这种“稻+鱼”共生模式,具有生态环保和经济效益双优特点。水稻单产可提高一百多斤,每亩田可产出稻花鱼六七十斤,真是“一田双收”。还有的农户,在鱼苗长到二三两的时候,在稻田中投放鸭子,这便是“稻花鸭”了。
看到那么浅的水,甚至鱼儿也清晰可见,随便用个桶子都可以抄起来,我问:“大嫂,有没有人偷鱼啊?”“没有没有,没人偷,也没有人电打鱼。”大嫂的话很不容置疑,她说,那些是违法行为,不仅法律有规定,就是村里的“款约”有十几条呢,说得明明白白。她说的款约,是当地的“土规矩”,执行力可能比“村规民约”更强一些,因为是侗族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传家宝”。“侗款”是侗族社会古代的一种带有军事联盟性质的、以地域为纽带的民间社会组织形式。据宋代朱辅所著《溪蛮丛笑》载,这些民间组织邀集各村寨头人族众“彼此歃血誓约,缓急相援,名曰‘门款’”。侗款主要处理氏族和村寨内外的重大事务,款组织有大有小。小款由几个或几十个临近的村寨组成,大款由几十个或几百个小款联合组成,地域扩大到方圆数百里或千里。大小款均有款首,一般由款众推选德高望重、办事公正的长者或寨老担任。每个款区都有一个款首聚众议事的款坪、款场或款坳,是聚众合款、制定款约、发布款规、处理违款事件的地方。在通道侗族自治县,许多的侗族聚居地,古款书里都有十三款坪和十三款场的记载。现在,虽然古老的“侗款”组织不存在了,但“款约”的制订实施,不仅把传统的美德传承下来,而且把诸如保护古树、规范捕捞、禁止猎杀鸟兽等融入村民的日常生活。这些“土规矩”无疑为通道生物多样性得以完好保存作出了贡献。
忽然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一位村民骑车从坡下直达凉亭。来人停车,取下头盔,拿下盛满东西的挂篮。“杨二哥,赶场回来啦,嚯,买了这么多东西。”大嫂和他打招呼。“是的,买了点菜,还有山羊吃的药。”“山羊怎么啦?”“哈,一只羊摔伤了腿,我去扯它,差点被树枝戳伤了眼睛。”皮肤黝黑、精瘦结实的杨二哥指着左眼下面已结疤的伤口给我们看。看到我不是本村人,他好奇地问我是谁家的亲戚,我们两个就聊上了。大嫂把农具、钩条、茶篓放到小推车里,打声招呼,下坡去了。原来,杨二哥养了二十多只羊,常在山坳里转,他还是村里的义务护林员。我开玩笑地问他在山里碰到过老虎吗,杨二哥笑着说:“哪有啊!不过看到过野猪,那东西黑乎乎的爱拱红薯。去年有一天傍晚,在山脚下的玉米地里看到一头长着短角、背上有白斑、耳朵鼻子有白毛的动物,那东西怕人,飞也似的钻进林子里去了。我以为是麂子,但林业站的人说是毛冠鹿,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杨二哥提起篮子,邀我去他家坐坐,我看他很忙,谢绝了,提醒他放在亭子里的摩托车没有上锁。他说没事,村里人的摩托车、电动车、农具哪里方便哪里放,从来没丢过呢。
看着杨二哥悠然离去的背影,听着从茶山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歌声,想象着队友们在沟谷里新的发现,此刻的我,真想在这里住上几晚,甚至更久。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是啊!天养人,人护天,我们人仅仅是天地中的组成部分,应该尊重科学,敬畏自然,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子子孙孙永享天地万物的馈赠。

贺文春,笔名文岐。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24期学员。现供职于湘乡市委宣传部。作品散见于《湖南文学》《湖南日报》《新湘评论》等报刊媒体。

来源:红网
作者:贺文春
编辑:刘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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