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飞始知宇之大
——苏高宇印象
文/不佞
一个艺术家必须有自己的个性,没有个性,就没有创造力,只能亦步亦趋,中规中矩,平平庸庸。没有个性的画家不是好画家,没有个性的人也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然而人有个性,不一定大家都喜欢、都接纳,有个性的画家就更加如此了。

苏高宇就是一个有个性的人。我第一次见到高宇是在家乡一个小型的饭局,时任统战部部长做东,客人只有他及夫人和我们夫妻。形象和喜好有点另类:光亮亮的脑壳,黑黝黝的皮肤,不抽烟,不喝酒,待人谦和——甚至有点谦卑。不像平常所见艺术家:长发浓须,麻衣布鞋,酽茶老酒,一看就厉害。
席间知道他是吉首人,画家。那次部长请他吃饭,不仅敬他是在北京发展的知名画家,还感谢他为家乡代言黄金茶、大米等土特产品。我心想,这个画家还真不一样,有情怀,接地气。

我也是吉首人,奇怪怎么就没听说过他,后来问起家乡的文化人,都说知道呀,但并不加评论。这就有点意思。平时与朋友说到本地的画家时,无论褒贬,总会多少说几句。后来影影绰绰听到的说法是,为人有点孤寒。再后来与高宇有过几次交往,比较熟悉后,他主动说,不少人跟他要画,他就是不给,为此得罪了一些人。有某要人极为欣赏他的墨宝,多次求画,设席以待,还专门准备了笔墨纸砚,但他就是不肯给面子。有这么几次后,坊间的名声自然没那么好听。
此事亦有旁证。我知道他与某朋友关系甚好,朋友圈时有互动,有次我请他到我家小聚,他还专门带了这位朋友过来,我问送过那朋友画么?他说没有。

他也因为所谓孤寒小气,吃过亏。
有一次,某位走红又官居要津的同乡作家会毕招呼大家吃饭,特意叫上他,并安排坐在自己身边,他明白是要他买单,以前如斯多次,偏偏此前因钱包被窃,这天他分文未带(那时还没有手机支付),该作家甚为尴尬和恼火,从此不与往来。

与之相关还有另一个故事。高宇擅画,亦工诗文。他的画题诗,他的散文,得到不少名家的高度评价。如美术评论家陈传席说:“现在的画家,能画画的还有一点,能写诗文的百无一人,甚至可以说千无一人。而苏高宇是个特例,他不仅画好,诗也好,文也好,诗和画相得益彰。”作家王跃文赞其诗、书、文,“别有章法,气韵高逸。”我零零碎碎地读过他的部分诗、文,确实不错,清气淋漓,隽逸灵动,予人耳目一新之感。正因其文好、诗好,湖南省作协多次郑重提名,推荐他进入某个全国性的团体,但据说那位乡亲说了一句:他不是画画的吗?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孤寒小气,反过来说就是傲骨清气。说实话,就因为这一点,我对高宇的印象转佳:骨子里很硬嘛。这不就是个性么?
关于小气,高宇自己就曽直截了当地说过:“我承认,我是一个小气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给人送字送画。”“我用不着奉承讨好任何高高在上的人。”“我主动送的,一定是对我格外关心的朋友。这样,写字画画的时候才会充满激情,赠送出去的时候心情才会快乐舒畅。交朋结友,所图的就是一份真诚、坦荡,以及坦诚相待所带给自己的快乐。”
画家惜画,不轻易与人,天经地义。一幅画作,本身就是艺术家生命与精神的投入,浓缩了他一生的努力和追求,凝聚了他的知识积累和投放的物质与时间成本,是其精神财富的物化表现。不说画家数年、数十年甚至毕其一生的研习,写生,奔走山河,拜师求艺,日不辍笔,夜不释卷,就以物资成本来说,一幅六尺宣纸画仅基础材料(优质宣纸及笔墨颜料)就需耗费数十至数百元,综合成本可达千元。若因败笔返工则更高。高宇画的是中国传统水墨画,这种绘画创作具有不可逆性,一笔失误即可能导致整幅作品报废。
再者,画家以绘画为职业,以售画为生。我经常见到有的人,自以为与画家作家关系好,说喜欢其作品,理直气壮地求索之,大谬也。往小说,你是让人家为难;往大说,你这是不尊重艺术家。你不尊重人家的劳动尊严和艺术价值,人家为什么要维护你的情面?真正欣赏,按市场价购之。画家引为知己,主动慷慨馈赠,那也应礼尚往来。此为人情之常,也是传统美德。

高宇还有一个特点,经常弃画毁画。我经常看到他在朋友圈发照片,自云又扔了或者撕掉了一堆习作。去年4月我回北京时,应高宇邀请,去了他的居所,谈起毁画之事,他指着画桌上一迭习作说,这些都是不要的。我说,扔掉不可惜吗?他说,有些朋友也跟他说过,扔掉太可惜,何不让大家挑几张或让人拿走?他说,自己不满意,就不想存世间。
画家销毁自己的作品并不鲜见,一般有几种情况。一种是无奈。林风眠是中国唯一与毕加索齐名的画家,培养和发现了赵无极、吴冠中、李可染、黄永玉等大批顶级中国画家,他在1944年创作的彩墨《紫丁香》,拍卖成交价高达273万7千港币。但他曾因一些原因,亲手撕毁了自己创作的2000多幅心血之作,将其冲入马桶。

一种是炒作。世界最著名的英国街头艺术家班克斯有一幅作品《拿气球的女孩》,拍卖成功后,原计划将画作置于切割机中彻底粉碎,切去一半时被机器意外卡住。3年后再拍时,这幅还剩下一半的作品被更名为《垃圾桶里的爱》,身价翻了近18倍。
第三种是不满——悔其疵作。不少画家在创作过程中,会毁掉自己不满意的画作。梵高和蒙克等著名画家都曾这样做过。吴冠中的巨幅彩墨《狮子林》在2019年嘉德春拍中以1.4亿元人民币的高价成交,创下中国画拍卖的最高纪录。然而在1990年代,他撕毁了自己的200多幅画。他认为,“人生最快乐的事情,不是一幅作品拍得多么高的价格,而是创作出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
真正的艺术家追求的是真善美,是创作过程中对艺术的极致追求,对市场和名气的淡泊。如果作品没有达到他们心中的理想效果,他们宁愿自毁也不愿意让其流入市场或他人手中。吴冠中说过:当去藏家家中看到自己画的作品,若发现并非理想之作,那比看到假画还要令人难受。高宇谈到某位人所共知的画家时,语气颇为不屑,说那是流水线作业,只为挣钱。
高宇毁画,可见其对艺术的执着和认真,亦见其对自身的鞭策和砥砺。

高宇还有一个特出之处,酷爱读书。
那次我去高宇家,注意到书房密密的书柜中摆满了书籍。他自己说,在北京他基本不出门,应酬一律婉拒。你从他发的朋友圈就可以看到,他每天都在练笔,每天都在习画,还经常推介中国近现代的大师级画家。如果他出门,大概率是去博物馆、艺术馆观摩展览。
努力,勤奋,我认识的画家基本都有这个特点,但大多囿于某个流派、画风之中,知识面也比较窄。心无旁骛,绘画之外,专注读书和写作,在新晋画家中,高宇最突出。
从高宇的诗文书画也可以看出,他的文化根基是深厚的,前人诗词典故,信手拈来;中外书画名家,如数家珍。这非一日之功,从他的《父亲的书画》文可知,高宇5岁从父习书画,数十年自学不辍,家风熏染,加之自身发奋,所以才能凭一己之力,在强手如林的北京站稳脚跟,获得美术界名师接纳和认可。

说到名师,我想到两位艺术大师。
一位是家喻户晓的绘画大师齐白石。白石老人可算是高宇的师爷辈了。因为高宇是著名大写意花鸟画画家郭石夫的弟子,郭石夫师承李苦禅,而李苦禅是齐白石的首位入室弟子。
行家认为,高宇绘画中的笔墨技法和生活题材,继承了齐白石的艺术特点。陈传席赞其书法有功力,绘画有清气。中国美术史论家孙克称其画竹枝、荷花、梅兰,“笔法凝注而变化,笔锋老道自然,用笔纵姿而无江湖市井之气”。郭石夫更是格外赏识他这个得意门生,其望殷殷,称其画“能入古又能求脱”,他甚至预言:“高宇之相貌很像年青时的齐白石,其聪明才智也应不在齐白石之下。只要高宇能一心向艺,将来湘人再为中国贡献一位才人是可能的。”

另一位是同乡黄永玉大师。黄老的艺术风格和创作理念,对湘西后辈画家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高宇自然也不例外。谈起黄老,高宇充满敬意。他说,黄老的作品风格独特,融中西文化精髓于书画,既有西方绘画的表现力,又有传统中国画的韵味,不离根本,以中为主,堪称师表。高宇画作的题诗及题词,亦有追师黄老寓庄于谐、涵新奇与意趣之神韵。
高宇与黄老在性格上亦有相似之处。张建永教授曾经就湘西文化对黄老的影响有过一段精彩的总结:“湘西人那种性格上的霸蛮执拗、聪慧狡诘、心态上的特立独行、自信雄强、加上楚巫文化闳中肆外的磅礴大气和细针密缕的精微眼力,都给他的心性抹上厚厚的故乡底色。”高宇不也如此么?
黄老走出湘西的大山,开辟了艺术创作的新天地。高宇从吉首走向北京,迈上了艺术生涯的新台阶。高宇刚入天命之年,作为艺术家来说还算年轻,有才气,又勤奋,天时地利人和皆具,相信老师的期许终将实现。
(文中画作皆为作者提供)


苏高宇,大写意花鸟画家、文艺评论家、作家 (张谨/摄)
苏高宇,土家族,1966年出生于湘西。大写意花鸟画家、文艺评论家、作家。现任湖南省政协委员、李可染画院研究员、湖南省花鸟画家协会副主席。
2006年被《中国画市场白皮书·中国画市场年度研究报告》评选为“中国画最受尊敬的100名当代画家”之一。2010年当选原文化部年度人物。2012年获新华网“年度最受藏界关注奖”。先后担任中国美术出版总社《人民美术》副主编、《中国画收藏文献》主编、《国画研究》杂志学术顾问等。参与国家重点艺术科研课题“当代中国画品”及湖南省高等美术教材的编撰工作。名录入编国家民委《土家族简史》(该书只介绍土家族代表性画家共两位,即黄永玉和苏高宇)。自2016年起在文化和旅游部主管的国家大型艺术类核心期刊《艺术市场》开设专栏至今,共发表评论文章四十余篇。此外,曾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书画报》《美术报》等报刊发表评论文章百余篇。出版个人画集、文集十余种。
来源:红网
作者:不佞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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