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酉水一景。2025年生态文学专题分组创作活动——酉水溯源小分队供图
酉水源拾秋
文/尚勇
放着宽阔丝滑的炒砂路不走,我从沙道沟出发,经过沙坪、白水,上棕溪,道路崎岖破损不说,还连续会车,每次都得倒退上百米,才找到可以错车的地方。不为其他,只为和脚下的酉水结伴。在七姊妹山钟灵毓秀的大峡谷里,看酉水时而激流,时而长滩,随山崖魔术师般变幻;或飞珠泻玉,或长潭碧影,水色飘花,宛如天开翡翠。到了白水孔,酉水自山腰洞中訇然流出,数丈白瀑扬起“酉”字大旗,开启酉水千里征程。一脉洞水,渠引数里,浇出酉水上游第一座水电站——酉源电站。千百年来,白水孔里的浩浩洞水,就是人们心中的酉水之源。如今,由水利专家勘探,确定酉水源在七姊妹山最高峰——火烧堡。为了追寻隐遁在大山深处的河流,我们从山脚盘旋而上,直上椿木营。
在汇入椿木营主路后,驾驶的快感如同在天上。椿木营雄踞高山之巅,因当年白莲教队伍在一片椿木林里扎营而得名。寒露将至,山上广袤的土地上,烤烟收割到了尾声,大片大片的烟花像刚擦了胭脂,娇羞粉嫩,开辟第二个春天;翠绿厚实的包菜刚刚长成,经过高山寒露秋霜打过,正好可以卖个好价钱,满满当当地挤上了停在地头的车厢。暄土周边是无际的药材林,厚朴宽大的叶子已经枯黄发灰,把药性活力深锁在树根和土壤里,特殊的地理气候成就了道地药材。
“酉水之源就在这个山堡上!”我小心翼翼地把几个文友带到了长槽村,把车停在几栋紧紧相连的民房前。说实在的,这地方没有标志,并不好找。我虽来过两次,还是第一次在金秋时节来,唯恐季节变换,模糊了记忆。当我们置身一片白色花海之中时,我敢肯定这里就是酉水之源。白色的花叫三脉紫菀,有齐胸之高,白瓣黄蕊,是野菊的一种,清香飘散在山坡上。果然,后方的草坡上,有一块两米多长的赭石,上面刻着斗大的红字:“酉水源”。文友们欢呼雀跃,纷纷打卡合影,仿佛要为探源行动画上句号。我把大家叫到离字碑大约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亭翼然,亭前有流水从山上蜿蜒而下,溪中有红砂卧石横七竖八,流水击石,自带琴声瑟音。亭中有一块青石板,刻有王羲之《兰亭集序》。或许,有雅兴之人,在溪中效法过曲水流觞的游戏。我告诉大家,真正的跋涉现在才开始,酉水的滥觞之地还在高处数里之遥,有意探索的人,请紧跟着我,千万别走散了。
这是一片原始次森林,树木花草随海拔呈群落分布。逆着溪流而上,最先迎接我们的是古水杉林,杉树的叶子还没有落,依然青翠;树身有合抱之围,像正在做健身一样,扭转得很厉害,一绺绺肌肉般的纹理道道凸起;树根为了支撑有力,遒劲的根须像渔网撒开,部分露出了地面。再上百十米,箭竹林热情出面,和我们相拥。箭竹的杆,恰小拇指粗细,匀称光滑,可做箭矢;箭竹叶蓬勃细腻,穿行其中,没有挠刺之痛痒,反而有一种释压自愈的效能。穿过两道溪流后,来到一片簝叶地,簝叶是野生的,跟箬竹叶很相似。七姊妹山上的簝叶年年采年年发,漂洋过海出口到日本,做食品绿色包装材料,每年可为当地村民带来几百万元的收入。
走着走着,在前方的岔路口,我犯了迷糊,不曾想在错误的道路上,遇到了对的人。他叫赵国银,三十多岁的汉子。他正在林下的偏坡上,看护一块黄连地。生长黄连的地方,应是多年前留下的基地。黄连大约有一尺高,一派郁郁青青的模样,和这片山林早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前些年,我和几个朋友来这里探源,天色已晚,带路的人彻底迷糊了,幸好我们找到了赵国银,他的家正好在山下那几栋相连的房屋中。我清楚地记得,赵国银正在吃晚饭,听我们说明了来意,就麻利地放下碗筷,手里拿了一把弯刀,带着我们去探源。他不要报酬,只是要求我们不要抽烟,不能把火种带进山里。赵国银边走边告诉我们,山上有珙桐、钟萼木、红豆杉、黄杉等珍稀植物,林间有金雕、白颈长尾雉、黑熊等珍稀动物。当然,山里最有名的,是野生天麻。村民对外来人总要讲清楚三点,山里,不能用火,不许打猎,也不许采药。
再次相遇,应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告别赵国银,我们循着水声,重新踏上了寻源之路。路上有各色的蘑菇,还有野生的三叶草、金钱菖蒲,让人目不暇接。随着海拔升高,溪水漾出了淡淡的烟雾,各种奇异的花草在脚边润润地生长,让人不忍下足。各种古老的树木表皮上,残留着青苔的痕迹,有几分枯黑,也有几分岁月的沧桑。到底,我还是认出了一些,像那两棵树身带着几道刀凿痕迹的古树,尽管树高十米,我还是瞄到了它稀疏的树叶,它是“黑色的金子林”——漆树。漆树的伤口早已愈合,那个翻山越岭的采漆人,早已在岁月的密林里走远了。还有那种最多最高大的树种,我也认出来了,是从满地裂开的刺球认出它们的,那是野生古栗树。这片野生板栗林应该有几百亩,它的树叶尖瘦,树身上的棱道早已模糊,跟山下一眼可辨的板栗树,已经大相径庭。难怪,前两次探源,我都没有认将出来。
徒步攀登近一个小时,我们抵达东经109°45′20″,北纬30°1′2″,海拔1892米的酉水发源地。在一棵高大的古栗树下,有一叠乱石,乱石之下,有一眼碗口大小的流水汩汩流出。再向前探,已无流水,只有一块三尺见方的石碑。石碑之上,镌刻着“酉水源”三颗隶书金字,像一道价值千金的谜底。古栗树边,有一方形水利界桩,上标“酉水O+”。这就是专业部门设置的零公里界碑。浩荡酉水,千里锦绣,万般源头,在此归零。
我回头看去,发现真正上溯到酉水源头的人,十不遗一,颇多感慨。秋风乍起,有漆红的果实簌簌下落,打在半卷的枯叶上霍霍作响。我俯身拾取,发现遍地都是,有的落在草里,有的蹦到叶下,还有的三三两两,依然藏在裂开的刺球里,一副恩恩爱爱的模样。不到一分钟,我就把裤兜装满了,大约三五十颗的样子。我停住手,拿出一颗准备剥开,见果皮光滑油亮,嚼破,皮极薄,去膜,嚼上几嚼,甜脆。野板栗比山下的杂交板栗,小了许多,品质却有云泥之别。我想,这山中的栗树千百棵,秋天出的栗子少说也要上万斤,山下的人怎么不来拾秋呢?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只受惊的松鼠猛地蹦上了栗树。它有着灰色的皮毛,修长的尾巴,眼睛像山溪一样明亮,倏地消失在丛林里。在这时,我明白了,自己是外来的闯入者,松鼠和林间的鸦鹊才是这里可以拾秋的主人。
酉水之源的上方是火烧堡,那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四季雨雾茫茫。登临近在咫尺,我却在此止步。赵国银曾告诫过我,那上面是一片泥炭沼,泥沼里开着蓝色的水苔花,也演绎着山高水也高的神话。只是它脆弱的生态环境,只接受云脚和雨脚,不接受人类的脚步和镢头。

尚勇,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生态文学分会会员,龙山县作协主席。有作品在《人民日报》《民族文学》《湖南文学》《散文海外版》《湖南日报》等文学杂志报刊发表。

来源:红网
作者:尚勇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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