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捷/摄
母亲对山大的埋怨
文/舒维秀
在我们老家湘西侗乡,人们讲山大往往有两层意思,山高大挺拔,人爬上去要半天,这自然叫山大,而那些海拔不高,相对高差也只几百米,山上满是高大树木的,也叫山大。母亲埋怨的山大,其实是埋怨山上森林茂密后,给她乡居生产生活带来的丝丝不便。
今年夏天出奇地热,在小城的人,几乎一天到黑没停过电扇空调。以往年份,每到夏天,我顶多开一周左右空调,但今年不行,晚上睡觉空调到天亮,而且一开就是两个多月。母亲电话里讲,寨子里晚上还是凉快,你们转来歇几夜吧。这几年来喂鸡总没听讲(顺利),回到家聊起家常,母亲这样开了话头。为什么呢,我们不解地问。自家母鸡报(孵)出的鸡仔,隔一段时间了(掉)一个,过段时间又了一个,不是天上的岩鹰鹞子叼走,就是地上的黄鼠狼野猫偷走,有几回我到坝上田里做活路,公鸡母鸡鸡仔在屋后头土边找虫吃,听到公鸡母鸡叫得慌慌的,那肯定是遇到天上地上的野货了。莫讲小鸡仔,晚上鸡栏不关好的话,大鸡都要被黄鼠狼偷走。有回大白天,下坎人家关在屋后水沟里的大鸭子,野猫拖走一个,被我们家白狗发现撵上山,野猫才丢了鸭子逃命。我们家靠山近,被山货偷鸡是难免的,我们开导母亲。没有哩,对门寨大嫂蓉前段时间也讲,现在不好喂鸡了,她家在寨子中,离山远,鸡也是东一个西一个地失踪。现在的社会,家家有吃的,不可能是人去偷鸡,那肯定是天上地下的山货们搞的名堂。母亲讲。
这倒是个新问题,十年来,国家继续实行退耕还林政策,我们屋后几大湾旱土,都栽上了树子,于今已有钵子口粗大了,原来分到户的自留山,统一划入公态公益林,县林业部门颁发了山林权证,各家各户的山林四至上了图,标了字,注明了面积,每年的补助款打到了各家存折上。镇上安排护林员统一管护,不许砍伐树木。山上树木成林,绿绿葱葱。特别是前几年禁捕禁猎后,山上野生动物多了,天上飞的,地上走的、爬的、梭的,比原来增加了蛮多。多年不见的野猪山羊回来做坏事了,寨里人家栽在湾边土里的红薯,被野猪拖娘带崽地拱了,种在湾里田头的苞谷,也被拱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野猪还爱吃苞谷秆,秆有甜味。
大家辛苦做的阳春,被野猪糟蹋,逗人气。屋背湾里田头栽的苕,被野猪拱得七零八落。更怕人的是山上蛇多了,经常梭到屋边来。母亲讲起来都有些后怕。这我是晓得的,小时在家里,父亲母亲隔年就会在屋边打死一条蛇,不是小蛇,而是有柴刀把那么大的蛇。以前经常看见捉蛇人进山来,大半天功夫就是几口袋几口袋地挑蛇下山,不许捕蛇后,蛇更多了。我们家就在山边,离山上树木草叶顶多十来米,母亲经常看见蛇梭下山来。有次我们回去,听得灶边有青蛙叫了几声,母亲讲,肯定是蛇夹克麻(蛇咬青蛙),我们过去一看,果然是一条镰刀把大小的蛇,大家准备找竹竿打蛇时,蛇钻进灶与板壁的空隙中去了,一时又看不见蛇,我们找来小石块,把那孔隙塞住。过后几个月,那蛇不知怎么的又梭了出来。有次下坎老和在湾头做活路,回家过我们屋外坎时,看见两条蛇正朝我家堆柴的院坝边梭去,他跑过去捉了一条,有三四斤,另一条乘机梭到了柴堆里,搞得我们现在都不敢去那里取柴烧。听说蛇怕雄黄,我曾多次在屋四周撒上雄黄粉,要好得一两年,母亲讲,过后又一样的,那药效也持续不了多久。
这山大了,也是个麻烦,母亲讲,我们家左边是山,当西晒,以前山上只有些小杂柴时候,下午六点钟太阳都还晒到院坝头来,现在山上树子七大八大的,下午三点半院坝头就开始收太阳了,秋天晒谷子的时间短,害人多晒几天才能进仓收藏。
听着母亲的唠叨,我们打趣说,那把山上树子砍光,恢复原来的样子,就没有这些问题了。砍不得哩,母亲一脸的认真,莫讲这里是封山林,不能砍,就是允许你砍,几坡几岭的,几寨几村的,哪个砍得完。再讲山大了,确实有这些不便,但和原来比,还是好处多于不便。以前山上树少草多,几个湾都种土,一遇春夏天大雨,山上土头的砂子就冲到山脚田头来,害得山边的田主每年都去挑砂清田,现在雨再大,山头都没冲砂子下田了。再就是干旱,山上没树子,土壤没水分,热天冬天都干旱,莫讲田头稻谷干,有些年连水井都快干断了,现在除非遇到极端天气,一般年份,是不会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的了。以前山上树子少,热天闷热得很,现在树子大了,山风凉幽幽的,坐在屋边都凉快。热天你们在城里吹电扇开空调,我这里晚上下半夜还要盖点薄被子哩。
山货偷鸡,把鸡关起喂就是。野猪糟蹋红薯苞谷,每年上报后,村里来核实,有些补偿。太阳晒的时间短,就多晒一两天谷子。要经常把屋背靠山的草木割干净,就会减少蛇进屋的机会。母亲这样讲,也是这样做的。我们设想,把这已有五十多年历史的木屋折了,改建为一栋小砖楼,楼底抬离地面一尺左右,二楼离山这头做个晒谷平台,既解决现在屋里潮湿,又解决蛇梭进屋的问题,还解决晒谷时间短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太阳光从院坝里撤走了,木屋里愈觉凉快起来,中午时稍微做些家务事,身上都出汗,现在做这做那的,浑身已没冒一颗汗。识只阿(知了)仍在屋外树上叫得欢,早上出门去田野觅食的燕子,叽叽喳喳回堂屋来了。那只老白狗,也踏着老迈的步子,从外边朝屋里转来。而我们,提着小竹篮,去屋背菜园中摘豇豆、嫩南瓜、茄子、酱辣子(西红柿)、辣子,再来屋边摘个丝瓜、扯些洋荷,转进屋在火铺间升起炊烟,今天的晚饭,一如既往的原生态。然后搬来凳子,在院坝里歇凉,等月亮带着北斗星,从屋背山坳上赶来。那时候,陪伴我们的,除了一院清辉,还有如水的蟋蟀吟唱。
舒维秀,侗族,湖南新晃县人,笔名边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求是(内容文稿)》《民族文学》《文艺报》《散文选刊》《湖南散文》等报刊。
来源:红网
作者:舒维秀
编辑:施文
本站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