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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盛明:老屋的怀想

来源:红网 作者:唐盛明 编辑:周蒙 2017-07-10 10:39:37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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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将要被拆毁了!

  上茹冲这一带早已纳入县城西区开发,南北走向的山岭和田洞,早已劈成了纵横交错的金盆西路与复兴路,对面的县委、县政府大院和陶铸广场也早已落成。小院子正在被城市建设的海洋包围着,恍若孤独于波浪间的“台湾岛”,乍看与日新月异那么地不协调,我想这个被戏称为“钉子”的小院子迟早要拔掉!这不,待县里与上茹冲的父老乡亲谈好补偿后,小院子终于迈出拆迁的步伐,走在前面的已开始修建临街楼房了。我家那座靑瓦土墙的老屋,自然也在拆毁之列。

  在老屋被拆毁的那天,母亲说一定要我陪她去现场看看。当我陪着八十五岁高龄的母亲来到老屋旁边,看见县城建投雇用的挖掘机准备开挖。记得过去母亲常把这三间土墙屋比作“鸟窝”,因为不仅是她和继父的“爱巢”,而且还孵育了这个家,我们兄弟姐妹七人都在这里出生或长大。只看着挖掘机从屋顶开始往下挖,扑面的灰尘弥漫了整个空间,轰隆的响声像是砸在了母亲的心头。眼前这个“鸟窝”就要消失了,她真的有点舍不得!此刻,我透过漫天灰尘发现,母亲的双眼似乎早就噙满了泪水。我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是啊,随着岁月的汩汩流逝,老屋仿佛蜷缩在不经意的回忆中。如果说老屋是一台旧式放映机,那么由过去的岁月制作而成的电影胶片,都通过记忆的银幕放映出来,即使满是酸甜苦辣,也铭刻在心。

  六十年代初,我和姐姐随母下堂来到上茹冲。那时候的上茹冲,刚从老屋院子的集体食堂分出来,原来为加入集体食堂而拆毁了的房屋,还来不及修复,整个小院子只剩下几座土墙屋。继父当时没有房子,三十一岁了还借住在一个堂伯家里。母亲带我们过去时,住的也只有一间屋子和一铺床,做饭呢则在堂屋里,与另一位堂伯家共用。后来,二伯腾出了一间土墙屋,继父和母亲便带着我们搬过去,才算有了一个“窝”。那年秋收以后,继父在田里放了泥砖,于土墙屋的旁边接了一间房,盖上稻草,作为灶屋用。这座两间的土墙屋,坐落在小院子的西南角,屋前庭院里有一棵老橙树,屋左是一条连接两个小院子的巷子,屋右、屋后则是叫牛角丘和秧丘的水田。这一瓦一茅的土墙屋,台阶却是青条石砌成的。檐前木梁之间搭起了竹竿,作晒衣服用,梁下还挂满了长长短短的锄头、耙头等农具。前面的墙壁上斜插竹钉,一年四季挂着斗笠、蓑衣之类,典型的农家特色。那个年代我们家里四壁皆空,一贫如洗,除了母亲带过来的一铺旧式雕花牙床和两条雕花圆凳,继父仅有一铺简易平板床、一个水缸桌子,据说还是军用汽车箱板子做的,此外再没有任何家什。

  那间盖瓦的土墙屋,连继父也说不清是哪个年代修的,因为修建时间太久了,墙壁上已经明显风干开坼。这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屋子作为住房,却床头对床头地开了两铺床,剩下的空间不多了。继父和母亲带着刚出生的大妹妹住旧式牙床,才几岁的我只好跟着姐姐住平板床,我住在床的东头,紧挨前面的墙壁。深秋的一个夜晚,我睡得很沉,全然不知从开坼的土墙上掉下来一块墙体,大约有几十斤重,砸在我住的那头左边,离我的小脑袋瓜仅几公分远。第二天一早,母亲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指着旁边那块掉下来的墙体,一边摸着我的小脑袋瓜,一边说着我的崽呀命真大,就差那么一点点,全靠菩萨保佑哦!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听着母亲在说着什么,又看着那块掉下来的墙体,似乎也明白了。经历这次墙体掉落事件,母亲心中有所念叨,其实那个年代不相信迷信,未等恢复宗教信仰,母亲早就信佛了,一直信到老。

  随着妹妹们一个个出生和成长,一间住房早就不够用了。于是,继父和母亲将右边挨着牛角丘水田的养猪棚改作灶屋,原来盖稻草的灶屋经过清扫后作为住房,开了两铺床,让我们几个姊妹住。我和姐妹住在墙壁黑黑的茅屋里,只有两扇小窗透光,夏天虽然有点热,冬天呢,那呼呼的北风被挡在外面,暖和极了。到了春夏之交的雨季,茅屋顶棚全是湿漉漉的,那些被湿气孵出来的千脚虫,一条条爬满了屋子的地面,有时候还掉在床铺的被子上,看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但是,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夏秋时节,我正好开始读初中,每晚都要趴在床边的雕花圆凳上做作业,那时候点着昏黄的煤油灯,蚊子嗡嗡地叮咬我的手脚,母亲便拿着一把蒲扇坐在我身后,帮我驱赶蚊子和扇点凉风,感觉是那么地温馨。

  记得我读高中的时候,继父靠着做木工的手艺挣了点钱,才把茅屋草棚掀掉,买来了靑瓦盖上。那时候几个姐妹陆续长大,我从初三开始就在学校寄宿,即使寒暑假回来,也只有借住在两个伯伯家。之后,我当上了椒山小学的民办教师,接着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大学,并且又回到县城中学当起了老师,算基本上离开了老屋,离开了家,甚至包括寒暑假在内,偶尔回家住上一晚,也总是叫妹妹们到伯伯家搭铺。八十年代中期,我开始谈对象,母亲和继父看我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填平了屋前倒水和倒垃圾的阳沟,用泥砖在与二伯房子的空隙处,盖起了一间较为宽大的瓦房做堂屋。盖房子时,我已从设在小镇的中学调到县城边上的一所中学任教,便利用星期天回家帮忙。那时候继父也已经五十多岁了,看他吃力地往上面递泥砖,满头汗水,也满身疲惫,真是有点于心不忍。继父为了给我结婚办得客气点,将我和姐妹们住的那间屋子用石灰粉刷得透亮,还特地做了一铺镶镜花的架子床、一担挑箱、一张桌子和几条骨牌凳,并且请人用红油漆漆好,显得喜气洋洋的。

  1989年暑假,我由县城中学直接调到市直机关工作,不久便将前妻和儿子迁了过去。从那以后,我一家三口除了过年过节,平时很少回家。姐妹们呢,从姐姐开始,再到大妹妹、二妹妹等,就像小燕子一个一个飞出去了,最后只剩下母亲和继父两人守着“空巢”。原来他们住的土墙屋,因为墙壁开坼厉害,加上继父年纪大了,不能上到屋顶检瓦,屋内常常漏雨,慢慢变成了危房,屋子后面则用树干撑着。他们只好在堂屋开了两铺床,曾给我作新房用的那间房子,依然保留着床铺和其它家什,我们回家时也偶尔住一下。我永远不会忘记,继父在老屋度过的最后时光,当时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继父病危的电话,便急忙赶回来将他老人家送进医院,最后在抢救无效的情况下,我三天三夜陪护在继父身边,看着老人家安祥地离开人世。此后,这空空如也的老屋就只剩下母亲一人了。

  为了照顾年事已高的母亲,我于2010年带着现在的妻子和小女儿回到了家乡县城居住。因老屋太破旧,且早已成了危房,我们便租住在平安路临街四楼的一套房子,也想把母亲接过去住。谁知母亲一口咬定四楼难爬,其实她是舍不得离开老屋,并找出理由说,老屋得有人撑着,否则就会倒塌。就这样,母亲坚持住在老屋。而我呢,却对母亲放心不下,除了经常买菜给她吃,还时不时带着小女儿过去看她。老屋不仅岌岌可危,而且屋顶到处漏雨,每到风雨之夜,我十分担心母亲的安危,甚至整夜合不了眼睛。前年春夏时节,雷雨加冰雹肆虐了一夜,我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心里着急万分,第二天清早便匆匆跑到老屋去看母亲,母亲却安慰我说,自己住惯了的房子,还怕被风雨吹倒么?大约前几年,母亲在原来住的土墙屋门槛边看见一条大蛇,伸着脑袋,吐着舌须,确实被吓了一大跳,再加上继父走后感到孤独,因此得了一场大病。我估摸那条蛇是从老鼠洞爬进屋里的,却故意跟母亲开玩笑似的说,那是继父的魂魄在显灵,他是想着过来陪伴您,目的是为了减轻母亲害怕的心理。

  去年底,我把浯溪御园的新房子装修好,便将母亲接来同我们一起住。母亲却恋恋不舍那座老屋,每十天半月就回老屋一次,与跟她同龄的两个伯娘拉家常。在老屋被拆之前,我陪着母亲来到老屋收拾东西,她连一些生活用具都舍不得丢,想全部搬到我们住的新房子里。老屋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打开门透着一股湿气和霉味。屋子后面的荒坎上依然爬满了牵牛花,看着那些紫色的、蓝色的花朵,于晨风中摇曳,还是那么美丽。

  老屋已经随着时光老去,不管我留恋也好,惋惜也罢。有人把老屋比作一枚雕刻的印章,永远地印在主人心底,我想再恰当不过了!

  老屋虽然被拆毁了,可我总觉得老屋还在。


  唐盛明,永州祁阳人,毕业于衡阳师范学院中文系,供职于市级政府部门。早年加入零陵地区作家协会、省音乐文学学会,近年成为省诗词协会、中国国际作家协会会员。八十年代初开始散文、诗歌、歌词、曲艺、评论等创作,在省、市以上报刊杂志发表400余篇(首),其中散文《家乡的立夏蛋》荣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首届“海峡情”征文比赛优秀作品奖,《鸟啁啾》和《古老的石板路》分别获得中国环境科学学会举办的“同利杯”环境保护诗歌有奖征集活动佳作奖、蛇年“西部杯”全国歌词大奖赛三等奖,诗歌《春风》被收入《新时期湖南儿童文学作品选》。散文《寻觅浯溪》发表于2015年《永州日报》,被《快乐老人报》转载,与《谨致囚鸟》被团结出版社收入《中华散文精粹》(第十二卷),并获得一等奖。散文《魂牵梦萦的草垛》《开在树上的白荷花》发表于湖南省《时代邮刊》第7期、第10期。自2016年初以来在红网“散文随笔”版发表散文53篇,均被推荐为精华或编辑采用,其中《我的甘泉井啊》选入“醉美湖湘”公众号,《漏秋的日子》《不老的冬茅》等选入《刊微时代》,《老司里的名片》版主推荐,点击量达2万人次,被该版评为2016年度优秀网友,获得较高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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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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