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祭

永恒的时间，最不虚无的家伙

请停一停你疾走的脚步吧

只停这一天，清明

只停这一刻，缅怀时分

如果你再发一发善心

请将被你领走的所有亲人

一个一个送还给我们

让我们与亲人来一场久别重逢

坐在祠堂里畅叙别意离情

时间之箭，永远不会成为强弩之末

一经圣手射出，就一直在飞

一直飞不出时间的尽头

与我们对亲人的悼念同归于尽

时间长风浩荡，时间伫足不动

只有生物们、人类的子孙

鱼贯出入，这座生离死别的大门

清明时节

人的死亡，如一颗热寂的恒星

在别人眼里，仅是陨石坠落的瞬光

在亲人心上，却砸出巨大、深刻的天坑

这个世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只有在亲人之中，你的气息

如同潮汐，是天南海北共呼吸的实证

今年的雨水，不愿在清明时节落泪

天老爷以太阳的温情加热亲人的哀思

地下的亲人，早已无所畏惧

什么非典、新冠，什么德尔塔、奥密克戎

什么痛苦、忧郁、愁闷，甚至死亡

早已打入乌有之乡的茅棚

但他们却在乎这一天，在乎这一天

汹涌澎湃的思念里，与亲人相见

如果在天有灵，他们会竭尽所能

护佑阴庇阳世的骨肉至亲

提倡不要迷信，但迷信是破除不了的

我们都愿意与迷信结成盟军

狗尾巴、狼尾巴、羊尾巴草在坟上摆动

那是我们饲养的看墓神兽在忠于职守

长脚树莺、麻雀子、叫天子

代表我们常来问候，手脚殷勤

端午节，燕子会捎来粽子

中秋节，老鹰为你摘下月饼

鹞子拽住回忆，不让崖洞吞没

布谷鸟喊我们回家，喊不哑的喉咙

喊得满腔热血，喊出漫山的映山红

清明追思

离世的亲人，个个月相分明

虽然早已被天狗吞进肚子里

亲人的遗物，我们已烧毁

没有烧掉的部分，我们已经继承

亲人的遗照，一直挂在墙上

对着我们，展开善与爱的额纹

我们用毛巾擦拭像框上的落灰

一年一度，将亲人的脸洗得干净

飞得再高，跑得再远，都在归途

灵与肉一定会封存于地

还将冻结，在冰川的永冻层

那时间极地的核心，抹平记忆

地下是最终的家——那永恒的归宿

无论是谁，都会回归这里

而忘却与纪念，就是回家的坎坷路程

外婆桥

桥那头是白发的外婆

桥这头是懵懵懂懂的我

我跑过拱桥要外婆

外婆藏到了土里

外婆桥是石砌的桥

时间的洪水冲不倒

忆父亲

一

椅子上的父亲

坐成了一张照片

正在褪去时光的鱗

坟山里的父亲

躺成了一种风景

直播一年一度的仪式

我心中的父亲

站成了天地的大神

让我对人间充满敬畏

二

日夜的风模仿父亲的气息

满地的水复制父亲的血液

我用成千上万个梦

复活您，我的父亲

对话

清明的雨照样落下来

父亲直接就喝到了

地下的人不用戴口罩

少了摘口罩喝水的麻烦

坟上的水桐树哗哗作响

好像父亲在摇头发问：

“今年的雨水又酸又咸又苦涩

是不是你们放了什么添加剂”

我在跪石上禀报父亲：

“人类遭了百年不遇的灾难

亚欧美非都在被新冠肺炎蹂躏

全世界滂沱着一样的泪水”

“我日记本里还夹着一百块钱

拿去打点一下那个看门鬼吧

黄泉路上交通已太拥堵

不要再把地面上的人放进来了”

祭兄

一

悲哀的阳光

看你最后一眼

你便凋落在

流泪的艳阳天

一万个日日夜夜

滑落二十八级台阶

二

你熟悉的脚步送你走的

你扳过手腕的手抬你走的

我遥触你的脉搏

眺清了山脉的走向

三

去年清明

你去看祖先

今年清明

我来看你

你就在我眼前

我就在你身边

那一坯无情的黄土

使你我咫尺天涯

康哥哥

康哥哥，用科学的配方

配方敌敌畏与水

没想到，生与死也被配了方

活，二十七岁

死，永远

他对待自己

不像对待配方那么小心

不戴橡皮手套

搅拌农药桶

一个旋转的风暴眼

吸着他生命的活力

背着喷雾器，禾苗簇拥

象欢迎一个勇士

不戴口罩，也要灭掉害虫的子子孙孙

所有的动物都有因果报应

它们复仇的手段，让你得一种白血病

他们的恩怨情仇

互相之间一笔勾销

这是一个农村植保员的故事

故事之外的人说

那是命运

祖坟

桔子林里睡着我们的祖先

桔子树是祖先青葱的发冠

桔子是他们头上的蚤子

苦痛，酸涩，略带甘甜

石碑都被子孙革命了

一座座成了小坝的底垫

一具具灵魂被压迫成石片

黄杉冲水库那一碗水

是祖祖辈辈浊泪的淤积

五十年代祖田没了老爹爹没了

六十年代庵堂没了爹爹没了

七十年代祖碑没了奶奶没了

八十年代祖坟没了大伯四哥没了

九十年代青山没了堂兄堂嫂没了

如今，不肖子孙也埋进了祖山

葬在比祖先高的地方，跪对苍天

碑文上抹去了不肖行为

碑石上仍现劣迹斑斑

平掉祖坟的锄头撬掉祖碑的钢钎

不知瑟缩在哪个旮旯锈蚀年华

会不会在一声号令下发癫

堂而皇之打着旗号卷土重来

祖坟没了祖碑没了庵堂没了

青山绿水也没了

颤巍巍的祖屋，就要没了

我们何以枕着故乡安眠

故乡的三魂六魄

我不信任神仙，却相信镜花水月

神仙从没眷顾我的生活，不像鬼魂

从小挟持我的三魂六魄

我记得，有一天魂不守舍

母亲牵着我的手来到跌倒的地方

口里念念有词，说是帮我喊魂

撮箕里放着几种食物，还有一把米粒

至今，我也很难定性是贿物、供品

豆芽般的灯芯，放着弱不禁风的光明

那忧郁的溪水竟然归还了我的魂魄

从此，不再惧怕黑夜与山鬼、落水鬼、吊颈鬼

可那失魂落魄的溪水，再也无人问津

不知变成了町里的哪一株孤魂野鬼

我记得，在雨季的池塘边洗一个墨水瓶

祖上开挖的池塘却将我吞没，一个

戴着红草帽的大叔，在水底骑着自行车

我被捎在后座上，被带去见阎王老爷

神仙没有出手相救，它可能耳不聪目不明

也可能饥肠辘辘，被春荒闹得饿晕了头

是英妹子喊来带利嫂嫂，是带利嫂嫂

喊得大伯伯跳下了柴房，是大伯伯

跳入池塘，将我从阎王殿里抢夺回来

该不该相信世上有神仙的存在，据说

它以前住在石榴仙上，有时在柏山庵出没

到处有它的神迹与传说穿越着时空

柏山庵自从拆除，只在我父亲的笔下回来过

石榴仙的庵堂，如今倒是大摇大摆地复活了

罗鹿鸣，湖南祁东县人，高级经济师、文化管理师，湖南文理学院兼职教授、武昌理工学院特聘教授，现供职中国建设银行湖南省分行；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说1000多首（篇），出版《屋顶上的红月亮》《一江诗情入洞庭》《围绕青海湖》《光芒与洪荒》等诗集与《真情的天空》等报告文学著作共13部，主编文学与文化图书80余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常德市诗歌协会、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湖南省诗歌学会创始人，现兼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建设银行湖南省分行写作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