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歌峡谷中行走的人文主义者
文/一川
拥有人文精神的诗人很多,可既拥有人文精神又同时拥有“自然诗人”特征的诗歌作者却非常少,由此在中国诗域内读者视线必会移到诗人李少君的文本中。李少君的诗歌,拥有一种超越资本逻辑的担当,在城市化不断构建于人的身体和身心之上时,他的文本无疑是在反思中推进了自身的人文主义态度。某种程度上这种反思成就了他想要抵达的一种特有的品格。在《事故》中他写道:
“十字路口
一辆汽车和另一辆汽车发生了碰撞
两辆趾高气扬横冲直撞的汽车瞬间粉身碎骨
……
一个简单的小型的哀悼会
奔驰、宝马、法拉利、劳斯莱斯
都加入了进来,无一例外”
用无生命之物感化有生命的人是诗人李少君独特的能力,在《撞车》中他以平稳的姿态反思发生车祸后车的状态,这种反向推理的逻辑似乎在昆德拉的某种“庆祝无意义”中重新阐释人的意义,以及死亡的本身,不可否认这是作为诗人最重要的一种特质,在坚实的现实之上去钻探出诗性裂缝和峡谷:
“车被撞上时的那种心痛
也是一样的,也是承受一种死亡
一种无法躲避的命运
人安然无恙,车却满身伤痕 ”
这样巧妙的反思着墨于平实的语言,令人不尽回味着,死亡和非死亡,发生和未发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他没有道出一句“暗语”而将其回到紧凑的语言中,任由读者思索探寻,这个过程总他完成了一名诗人或者说是“艺术家”所应该做的,忠实的兑现关于诗歌最终的理解和答案。这与他一贯的“自热诗人”一脉相承,而这样语言架构和思考恰巧完成了他的现代性的人文关怀。于此,《上海短期生活》中他以望穿物外的感知描绘了如何“入世”:
“在尚湖边喝茶,看白鸟悠悠下
到兴福禅寺听钟声,任松子掉落衣裳里
……
纵横交错地贯穿在长江三角洲
沪常路上,车厢里此起彼落的
是甲醇多少钱一吨
我要再加一个集装箱的货等等
语气急促、焦躁,间以沮丧、疲惫
……
一度是我上海短期生活的周末保留节目
和作为一个中产阶级的时尚品牌
……
让我也无法悠闲下去
成了一个在长江三角洲东奔西串的推销员”
诗人李少君笔下的“入世”不仅仅是奔走于生活途中,而是在已知域内的现代性中国的观察者,这种观察将他的思索抵达于大地之上的钢铁水泥中。那是猛烈碰撞之后的表达,由诗性向现实性蔓延的一种个人格调,这样一种表达同时也在向“超世”这一维度展开。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要义并非是指一个人一出生就能抵达天堂的神座。这个过程必须要经过“千刀万剐”去雕刻一座诗神的圣像。《神降临的小站》这首短诗饱含了诗人李少君天空以外最高的信仰,以“我小如一只蚂蚁”比对“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这诗心在两道诗行中完成了两个重要部位,这就是人间的头颅及站立于大地的双脚,正是如此一种浓厚的现实主义的悲悯便定立在了这首诗的中央。在简短的诗行中他用“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等几个意象概括了何为“苍茫大地”,何为“猛虎蔷薇”似乎在天地之间已能鉴别出一道清晰的轮廓,作为一个独行者在广大的北方居住着勇敢者的心。
诗人李少君如是关照着,这正符合一个南方人身居北方的品质,不断的吸收概括引入和充实文本的内涵。而这次《海边怀人》并没有让倥偬的时光故意流散,他行走在那思想的回忆深处,去捕捉起最有价值之物,那是“云暗草木深”中的一点露珠,发生在夏天中的浪花被“潜藏的风”一无是处的带走,这是人世的深情一瞥,踌躇在夏日的雨中,雨的温度和滋味每个人都品味的到,却也完全不尽相同,或者这就是诗人李少君所认为的存在之意义。
附:李少君诗歌
事故
十字路口
一辆汽车和另一辆汽车发生了碰撞
两辆趾高气扬横冲直撞的汽车瞬间粉身碎骨
于是,所有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汽车
暂时地停了下来
它们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
探头探脑地降慢了速度
甚至,它们还停顿静默了那么一会
然后,绕过这钢铁的尸体扬长而去
那停顿静默的一会,就好像是一次短暂的默哀
一个简单的小型的哀悼会
奔驰、宝马、法拉利、劳斯莱斯
都加入了进来,无一例外
上海短期生活
在尚湖边喝茶,看白鸟悠悠下
到兴福禅寺听钟声,任松子掉落衣裳里
在虞山下的小旅馆里安静地入睡……
一度是我上海短期生活的周末保留节目
和作为一个中产阶级的时尚品牌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得来不及回味
公路像毛细血管一样迅速铺张
纵横交错地贯穿在长江三角洲
沪常路上,车厢里此起彼落的
是甲醇多少钱一吨
我要再加一个集装箱的货等等
语气急促、焦躁,间以沮丧、疲惫
后来遇到了她
我是悠闲的,让她产生了焦虑
感到了自己生活的非正常
她的焦灼干扰着我
让我也无法悠闲下去
成了一个在长江三角洲东奔西窜的推销员
撞车
当汽车驰过
金属野兽的轰隆声低沉而浑浊
它大马力的冲击无人可挡
没有肉身能抗住它的轻轻一撞
车撞上狗的一瞬
我身体一缩,心里一紧
疼痛如墨汁在宣纸上滲延
紧急刹车,也无法避免这一切
就像无数次
车替人承受了一撞
车被撞上时的那种心痛
也是一样的,也是承受一种死亡
一种无法躲避的命运
人安然无恙,车却满身伤痕
我又看到了车祸
人倒在地上,鲜血像是染在了衣袖上
那触目惊心的红
真的发生了,反而显得不真实
时间静止,仿佛电视剧拍摄的中场
自行车象是一个摆设的道具
那辆汽车也似乎若无其事
只有那个人,慢慢地瘫软
最后四肢朝天
神降临的小站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海边怀人
云暗草木深
我徘徊林下,我预感到幽黯的事物正在聚拢
而我仍在怀念她如红槿花的明媚、艳丽
她的性感,就像夏天的湿润空气里饱含着水分
随时能淋我一身甜蜜而快乐的雨
又像海边树丛中潜藏的风
随时能掀起三分迷人的浪
李少君,1967年生,湖南湘乡人,198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主要著作有《自然集》《海天集》《草根集》《神降临的小站》等,被誉为“自然诗人”。曾任《天涯》杂志主编,现为《诗刊》主编,一级作家。
一川,知名诗评家、诗人,作品散见于《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潮》《鸭绿江》《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等报刊和诗歌选本。
来源:红网
作者:一川
编辑:施文
本文为文化频道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