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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丨陈啊妮:让语言携带水性回归主体艺术

来源:红网 作者:陈啊妮 编辑:施文 2023-04-27 18:3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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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语言携带水性回归主体艺术

——解析子空与水有关的诗歌

文/陈啊妮

子空一组与水有关的诗歌,正如水的天性一般,汇流到了一处。子空是个特殊的诗人,不止于他复杂的人生经历,也不止于他与诗歌终于不能割舍之缘,而是子空特别的语言锋芒,可以为利箭,也可以为麦穗。有如很多评论者认为他是狂傲之物,但也有人说他是谦谦君子。或许子空的这种“双重性”就是他个人的一种标识,并浸润到他的文字中。读了他的诗后,我认为:子空是深入生活、并在生活的核心构筑诗歌小宇宙的人,由于他去除了生活的表象,让人看起来陌生,但其鲜艳的内质、隐约跳动的脉点,又让人着迷;他的诗歌反映了生活或生命的真相,但他又用另一种语言——诗性的、幻化的,抵达了某种表现极限的方式,让读者读到了世间万事万物的复杂性、纠结、不得已,以及行将倾覆或必欲后生的境界。

写水的诗何其之多,我们忘不了那些与水相关的经典之作,但子空的水,并不如我们预料中的肆意汪洋,或站在高处,面对翻滚的波面抒发悠情与遐思。子空面对水,包括他在《请诗人带上怒江的水》中写的,也始终没有告诉我们怒江之所以怒,他只写自己面对江水的刹那,内心与一条江的互观,看到的是宇宙对怒江的关照:“哦,我的诗人 ,请带上/怒江里的水/你就可以进山了/藤蔓缠绕,你的魂还在/狐狸妖娆,你的魂还在/乌鸦盘旋,你的魂还在”。作为一条江,一定是有源头的,有历史的,也是有隐情和秘密的,甚至是有神性的——子空写怒江,表达的就是他的发现,他费尽周折打探到的玄机,以及自己的态度。无论如何,不能将这首诗归入“风景诗”的序列,也不应将这首诗简单归于借景抒怀,子空对水揭示了自我认识,只不过碰巧见到怒江。对水的认识,是个大主题,它的流动性,它的远看平静如镜、近观波涛汹涌,它的韧度和潜力,它的硬与软,它的痛楚与放荡。正如子空在《梦见》中写的:“水的态度/就是大地的态度/无论你站得多高/你的舌头始终在水里/这是一条江与另一条江的秘密”,在诗人的身体里,另有一条怒江,另有一江之水,也许更为曲折与壮阔,而现实中的江水,是他内在对外的“镜像”反映,或一种投射。也许诗性之旌旗就是这么飘动的:“深夜的火光/热辣辣的翻滚/烫伤了狗和狗的眼睛/江里的水扑面而来/扑面而来/淹没了蚂蚁附近的洞穴/我的激素/我醒来”(《梦见》),“水”以各种形态在生命里呈现,有时就是打扮成“怒江”的样子,它不是怒江,但让身体里的“怒江”沸腾起来。

在《水》中,诗人更是把怒江幻化为一个生命体:“我抱住了怒江的腰”,在此“水”的形态甚至可以如一个人,或动物那般,具有一定的思想和情愫,在此,子空实际从语言内部出手,颠覆并解构语言,追求表现的先锋性的同时,又力求一首诗饱满的结构与肌质,比如这里的“怒江”之水,一方面是诗人情思表达的内心“触媒”,同时又要将语言如鲜活的生活般产生对话、交嫌、冲突,最终走向语言、诗性和哲理的对话与交融——但这是没有停歇的事业,正如一江之水。所以子空的诗,在当代诗歌语言的表达上,是个义无反顾的积极探索者,让诗、思和道(即哲学)三者通过语言整体在深处交融,不得不说,这是高境界的追求。无疑,对水的认识,我们首先会产生直觉,但在产生直觉后迅速的解构、分化、重置、凝汇的能力,考验一位前卫诗人真正的功力。海德格尔说:“诗在道说之要素中活动,思亦然”,子空在诗中的“我”其实顺从了语言的需要,去完成在一首诗中的“角色”:“我趴在石头上/用舌尖/写下/谁率先弄懂了水/谁就弄懂了真理”(《水》),在此诗人对水的认识,已然指向了艺术和思想光晕的生成,这不是传统的想象和直觉,而是切入或抵达了现代思维和生命探索的可能——诗的思维吻合了人类思维生长的另种可能——“然后躺下/拜鱼为师/师曰/你看见了/水的颠覆与妖艳/却看不见她的内耗与献身”(《水》),诗人在此深化了“水”这一物质的表达可能,为人类观照世界及自我,提供了刁钻但机智的哲理和思想视角。我们与水的关系,是暂时的,即使人体70%是水份,水是永恒的,但我们是临时的水的一个载体,或因水而滋润延续生命。《水》在结尾中写道:

“水改变我们

因为我们跟着她跑

我们改变水

因为我们跑不动了”

实则将人与水的关系,它们之间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取得了一种平衡。我认为这一段文字是很精妙的概括,有很深刻的内涵。这也许也是诗人子空所追求的,意欲突破语言表达的固式和因袭认知,摆脱常规的意识、甚至是意象的控制的一种努力。同时,子空是坚持用诗体意识进行语言叙述的,尽管他的语言外表很“浅白”,或易懂,但他与那些纯粹的以反讽主义自居的口语派诗人,不在一个频道上。我尤其欣赏子空的这种与流行的语言保持疏远的态度,让语言回归主体、自我、艺术和思想的本位,在意象的深处,进入另类的冥想和幻想,在既有的五光十色与声音交响中,编织和蝶变,实现重新的认识和生长,从而呈现所观、所听、所触形成的心象:“唯有流水,自己倾听自己的声音/听着听着,已经从高山到了大海/从初春到了深秋。弯下腰来/用树叶舀水的那个人/会不会站在大海之边”(《流水兮兮》)。子空写水,并非一味强调某种“水性”,如果有,那也是无穷尽的,因为水是生命之源,一切与生命相关的事物皆离不开水,所以要求一首诗,或更多诗固定“水”的定义,会是徒劳的,也是没有意义的。

《活着的水》这首诗,让我不得不叹服子空超强的,也是极具个性的诗歌悟性。可以说如子空这样的诗人,他的诗歌才华应该主要不是源自勤奋,而是天生的诗性敏触力,即悟性。正如很多写了一辈子诗的诗人,其境界始终打不开,终其一生仍是诗歌爱好者,说明其只有热情,而无悟性。子空在这首诗中所谓“悟性”的表达,在于他很智性地理顺了繁杂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这绝不是日常的、甚至大胆的想象力所能替代的。由于诗人在不同事物间的“因果关系”的勾连和比照,其诗性的浓烈和鲜活性,必会给读者产生深度震撼。看上去,是一组意象语言的罗列,但由之生成的诱惑、旨趣、对峙、交合和预见,不可估量。这首诗我首次读后一头雾水,继续再读,则渐次被它如德国精巧的技工制作的杠杆滚珠所惊讶。当然这首诗也许是诗人这一组诗中最为我推崇的一首,好在这首诗把水内在的挣扎、沸腾、烈焰和爆裂都展示了出来。这首诗同时揭开了“水”之谜,包括其谜面和谜底,因为水这种东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它的谜面的谜底都是谜,或两者本就是一个东西。子空在这首诗中,借“水之谜”揭开了宇宙之谜、社会之谜、生命之谜和生活之谜,不止是作为个体的“我”之谜,也有人类的“我们”之谜。是水活着,而让我们活着;是我们死了,而水照样流动。且让我全文引用一下《活着的水》:

“与水相遇,是我一生的幸福

这不仅仅是一棵树的渴望

这不仅仅是一条鱼的诉说

你必须明白,缺水的爱情

谈不上干净卫生;缺水的石头

容易爆裂。水活着,钢铁才会

具有硬度与韧性;绘画才不会

丧失主角边框。我们可以举行

任何葬礼,但不能与水诀别

我们可以免去任何礼仪

但不能废弃关于水的庆典

这不仅仅是鸟儿对风的眷恋

这不仅仅是嘴唇对胃的敬仰

除了我们的敌人,谁也不想

自作聪明,将我们的水

玩弄至死。请你奔走相告

是水,开创了世纪,开创了我们

她是世界上唯一的总统。她活着

她生长。我们和我们的诗歌

都是她身上的植物或声音

在阳光成为父亲的时候

水,就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母亲

再强大的物质,都必须经历

水的孕育。一切的可能

都是水的可能。请你跪下

并用处女的口舌,呼唤我们的水

亲爱的水,让生命倾听

万岁,万岁,万万岁”

创作于1999年的这首诗不啻是水的赞歌,也是生命的赞歌。如果将来有人专门编辑诗界“水诗集”,我觉得这一首诗都不应被忽略。从这首诗看,子空应是积极的“正能量”书写者,他对生命充满渴望,也对水有如神灵般的敬畏。他的诗歌既是“私语”,也是普罗大众生命的吁请。诗人与时下诗界流行的“虚无主义”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当然不可忽视诗中人之为人、物之为物的反思意识。这首诗写的是“活着的水”,而不是“死水”,在诗人的意识和愿望里,水不会死,只是存在的形态的变化——这是符合天体法则和物质不灭定律的,但在此,诗人强调的是水的“活性”,它的仁慈和厚道,它对生命的爱。比如,一旦这种关爱不见,水也可能摧毁人类,如大约4000多年前的“世纪大洪水”。水是开创世纪的,也是产生人类并供养生命的,诗人由此也从反思中对当代的作用于“水”身上的所为,提出怀疑或警告:“除了我们的敌人/谁也不想/自作聪明/将我们的水/玩弄至死”,也就是说,水有其自然规律,切不可在水的天然性方面大做手脚。诗人在诗中以不同的情景反复“自我”的识别之途,这个自我既是代表人类的,也折射了诗人内心的不确定性和深深忧郁。诗中从树、鱼、爱情、石头、钢铁、绘画,直至对水的价值的一再重估,即是诗人时代意识中的人类自我疗救,从偏离中发出振聋发聩之声。我想诗人在写作这首诗时,一定对当下时代境遇大失所望,一种如水般、但与水一样重要的东西,比如我们的民族精神、心志所向和人文关怀,已然受到了极度损耗——这是需要挽救的,如挽救水的清澄和源远流长一样,去挽救国人活着的价值。这些或许是子空这首《活着的水》的“画外音”,更何况,真正的活着,是有尊严地活着,是对自然珍惜、对规律尊重、对大众关爱。在此,如果我把题目中的“水”换成“人”又如何?人难道不是民族之水吗?而每一个“自我”,又何尝不是这条大河的一滴水?子空在坚持诗性这一语言意识下,给读者讲了一个“大道理”,又发出嘶鸣和呐喊,他从“水”出发,从生命意识出发,从生存的基本要件(比如钢、木、绘画和诗歌)出发,给我们一个摇晃的时空,和真诚的呼喊。

当然如子空这般的写作,也是孤寂的,他与时代保持着清醒的互省关系,同时又糅合着复杂的情愫,比如爱情,比如青春的记忆。在《流水赋》这首诗中,诗人写道:“在丽江古城,我喜欢把时光放入流水之中/夜幕下,流水比任何一个人都孤独/千百年前,也许有一位诗人在此/有一位少女在此。还有马帮大哥的民谣”,诗中通过丽江古城的流水,巧妙插入动人的细节,也是诗人对诗歌的感怀。水在这首诗中的立意,是一种不知所终和无情流失,尽管如此,全诗并无消极沉郁之气。诗人是自认规律的,他接受了过往的那条丽江水的离去,坦然接受今日仍源源不断的水,这首诗中“我”和流水依稀是合一的关系,一定意义上说,也是诗歌语言本体的回归,在于诗人持续反思、审视自我与世界的文化关联,在于自甘寂寞,在于积极而坚实的诗学探索:“静静地盯着流水,我和哲学都会被催眠/如果有来世,我就做丽江古城的流水”。流水活在群山之中理所当然,可是活在一个城市里,就另当别论了,包括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流水赋》流露了诗人对时光流逝的叹息,同时也有对火红年代的燃烧的欣慰,无形中也成为与读者的对话和共鸣。水于万物的绝对性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我们可能越来越熟视无睹,或者慵于思考,慵于反省,而将水置于被忽悠的境地。所以诗人写出了触目惊心的诗句:“每一个人都是水里的鱼/修改流水,就是修改我们的命运∥是流水,发现了万物的漏洞/任何艳遇,都终将形枯魄散/唯有流水,始终醒着”(《流水赋》),“一江春水,足以匹配任何人的想象/在江边,我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希望菩萨身上的尘埃落在自己的身上/如果每一条河流都不自带伤痕/大海也不会那么忧心忡忡”(《临江帖》)。《我的金沙江》表达了相同的情感,诗中写道:“看着,看着,就过了四十年/面对她,有再多的幻想也不为过/可她一转弯,再转弯,就不见了”,这是诗人对金沙江的感怀,也是“我”回归生命平静状态,如叶赛宁说的:“每个人在大地上都是一生”,作为诗人,最终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有诗歌——或许这是诗人的专利,正是诗人对大江之水的认识并由此构建的诗歌,消解了生命的焦虑。子空在《故乡水》中说:“离故乡越远/我的病就越多/我想我该回家了/最终注入我血液的还是故乡水”,那就让诗从现实返回内心,返回遥远的故乡的水,让语言携带存在回家。

子空,当代诗人,居云南。

陈啊妮,《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点评专家,居西安。有诗及诗评在《中国文艺家》《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诗林》《延河》《长江丛刊·理论》《人民网》《中国艺术报》《散文诗》等发表。评论入围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著有《与亲书》(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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