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组诗）

◎最初的时刻

我为什么又回到这里

回到这片水域

好像我回到这里就会找到一种平衡

这条河日夜流淌

像大地最初的时刻

这里的橡树巨大，高阔

这里的鸟栖在云上

我站在树下，不关心时辰

不关心你，你从哪里来？

要去向哪里？风在辽阔的枝丫上行走

我站在树下，望向星辰

忽然觉得，我与它们如此接近

就像现在我如此接近你

接近一个秘密。我在想

你现在会不会在另一个星球上看我

你对此从来都不作出回答。这没关系

我现在只想躲入一片树叶小小的阴影里

躲避那些命运的无常与苦痛

是不是这些对你来说都不构成意义？

你懂得万物存在一个启示

就像我回到这里，回到我们约定的地方

这里的花草、灌木

都闪烁着明亮的秩序

这里的阳光有一种奇迹般的美

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在这里都很好

你来不来，我都会感到满意

我来到这里，在这个思想般的时刻

我会觉得我每犯一个罪孽

都可以得到一个启示，因为此刻

曾在我幼年消逝的神明

正越来越靠近我……

◎海上花

从这里望过去，天空

铅灰色云层、屋脊的旋涡

高压电线杆，火车照常从小区穿过

带来宽恕。他凭窗站在

他们之前的一种记忆里

邻近屋宇的树木簌簌摇晃

在初夏的气流上，仿佛有些什么难以企及

他的书本抛弃在卧室，身披单衣，短裤、鞋袜

散落在云纹木质地板上，地板上

他们养过的一只猫已被人带走

新雨下在昨夜，小楼旷远

他感觉到久违的疏离

彻骨的冷，像人们穿梭于汹涌的婚姻

而她早已离开他身体上所有的欢愉

他们的花园荒芜。他感觉他俩似乎走过一条

晦暗幽深的廊道，永无止境。恐惧、焦虑

存在于过去式。她走了

他确定她终于不再回返，不再虚伪地说爱

和爱的枷锁。美好的

残忍的记忆渐渐消退，只在梦中

偶尔惊起的那种撕裂，相互地攫取

刀口上的锋芒，和最终的自由

哦，别了，我的爱，我永远的浪漫主义

我愿意为你写下这最后一首

用祈祷词，赞美你。在这个清晨

当窗纱再次飘曳，当风来晚

仿佛我又一次看见你赤裸着上身站在侧面

像一朵海上花，漂浮，永永远远漂浮在

夜雨阑珊的孤岛……

◎摩天轮

我们去坐摩天轮

我们的重心偏移星轨

这巨大的圆轮似一艘宇宙飞船

我们跟随它旋转、飞跃

缓缓抬升的地平线。让同行者俯瞰

吊舱下的“欢乐水世界”

是一团密布的星系，舟车如蚁

行人若辉光点点般跨越

银光潋滟的午梦之湖

而座舱此时是一只寂静的灯盏，悬挂在

钢制的伸展架上，一阵

突袭而来的失重与眩晕

让我们恍若置身于

银河系幽渺的涡旋之门

我们是五位星际探险家

驾驶着一座圆盘飞行器

在大气层外的星体间航行

透过玻璃舱门瞭望，天狼星

与猎户座，以及外太空那无极之所

我们反复咏叹的形而上学

只一瞬间颠荡，我们回到形而下

回到手机自拍和你手中

突然点燃的那支黄鹤楼牌香烟

◎游来雁塔

来雁塔上已无雁，矗立在

江边的矮丘上，一座城市精神的灯塔

会让你的镜头瞬间失语

像一位摄影师的地面机位

无法破译一座塔意象的全貌

破译江水带来历史的隐喻

调整光圈、焦段和快门

你迷失于语言的滤镜之中

我们去来雁塔，让我想到

一位诗人的“大雁塔”

想到“他们上去，又下来”

就像我们今天的旅程

会止于一张日常的打卡照

哦，来雁塔，我最终没有登上去

没有跨越你，象征人生的“七级浮屠”

这并不重要，修辞与否并不重要

来雁塔只是一座塔，它背后壮阔的风景

也只是风景，塔上的风只是风

风上的云还是云。只有当我写下它们时

来雁塔才可能是一座别的塔

就像我的影像，在它客观的记录中

拥有了新的想象

◎新年诗

你整理了旧时装束

驭马穿行在望远器中

越过时间的长轴

你启程往返于这廊道

窥探，日月如转轮

你看到来时的山路

雨雪纷纷而旷野无人的槐庭

是谁叩响那门？

你饮新的酒，你祝福

采摘星星如梅花

结交新的人儿，不忘旧的人儿

你为自身增添年岁

折断柳条，砍伐枯木

你点燃兰花，在溪涧高歌

而后哭泣。你是尘埃中

有和无的量子，短暂即永恒

越过旧历的长亭、短亭

你喟叹你眼里的细雨旋转

你是永动，你在纸窗上结对联儿

抚慰邻人的皱痕、哀伤

你开启那楼船，你指引航线

让归家者归家，让前行者前行

你的灯穿越迷雾，在柴锅上

浇灌春天的胚芽，你是火

你是水，你流动、闪烁

布满幽谷，晦暗然后苍老啊

你的眼里飞出明月

你的门楣贴满孩子们的画

取下桃木，骑行竹马

你的手鼓咚咚，绕过鲜嫩的霜雾

你爱寂静、也爱喧闹

翻掌在咫尺，覆掌为天涯

你是出嫁的闺妇，在凌晨和夜晚

结出秘密的果实，你沉甸甸地

围绕那铁树，舞蹈、舞蹈

你是光和雷电，你是龙

飞行在这中心，充盈、饱满

你听到那启示，你围绕那门

（原载于2023年第5期《创作》）

马迟迟，本名龙运杰，现居长沙，从事编导工作。诗歌见于《诗刊》《星星》《十月》《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芙蓉》等刊物与各类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