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

文/肖运坤

尽管生活许你一地鸡毛，但在这春暖花开、姹紫嫣红的季节，我们的内心总要绚烂着一片繁花，温柔福暖，对这个乍暖还寒的人世间，充满欢喜、希望、眷恋与热爱。

构成我内心繁花拼图的，或许就是某一朵花、某一树花、某一片花、某一处花吧？如果哪年误过了她们，这一年，我的繁花好像就不完整。心里会有些失魂落魄的忧伤，隐隐作痛，有如误过了久等你的佳人，负了这大好春光。

今年我的繁花，起于红梅吧！

那一天是农历年前寒冬刚过的早春。雪过黄昏、华灯初上，我独自走在风雨湖边幽暗湿冷的林荫道上，去看吉大艺术馆外湖边的那一片梅林。许是去得早了，还未到花季；又或是因为这个冬天太冷，冰冻太多，今年的花开得迟些。高处向阳的梅枝上，还只是疏疏落落的初绽了三五朵殷红的小花。低处的花枝上，还只有点点泛红的花骨朵，如一个个点了胭脂红眉心的小姑娘，含苞待放，娇柔可爱。那一抹新红，矗立在橘黄的路灯下，在一泓宁静的湖水边上，展露出春天蓬勃的气息和多姿的情调。

又过了几日，天气晴好，依然是下班后近了黄昏。我把车停在凯莱的湖边，专门穿过市政府的梅园与广场边公园的梅林。这两处花开得旺了些，但依旧不在盛花期。然后穿过古城胡家塘，走到河边，去看那株长在三门开廊桥边上，一直让我心心念念的红梅。这株梅枝繁叶茂，花开正艳。鲜红的花朵，伴随着廊檐下红灯笼的微光，相映成趣，如梦悠长。

踏雪寻梅，应该是最富有诗情的场景吧！2月下旬的一天，城里下了一场罕见的磅礴春雪。第二天雪停了，天上露出了久违的阳光。山上、地上、树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白茫茫一片。这难道不是踏雪赏梅的最好时光吗？本想约几个朋友或同事，午后去郊外红枫林场，可是他们觉得天太冷路太滑，缺少了我这份雅兴。作罢，我独自驱车十里来到林场的梅园。多么美丽高洁的景致啊，简直就是人间仙境！那一树树红梅、黄梅、白梅，在厚厚的积雪里和明媚的阳光下，恣意欢快地开放。那一点点撑开积雪或红的、白的、黄的花含苞，多么像孩子们那一眨不眨，调皮、好奇、明亮的眼睛啊！梅园的四周，白雪皑皑，寂静无声。顶着厚厚积雪的罗汉松、马尾松，就是一棵棵活化的圣诞树。而这时的我，就陶醉在这如童话般的诗画里。

随后的半月，大地回春，梅花次第灿烂地盛放了。双河广场三面的红梅，一片火红，如天边晚霞。

接下来，我的繁花，盛于三月。这个桃花、油菜花海一并到来的花季，你才会真的感觉到春天里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震撼与力量。

十多年前搬家的时候，院子里还少有桃花。后来，在楼栋后院的空地里，邻居们三三两两很不规则地种满了桃树。妻子也种了三棵，一棵黄桃，两株水蜜桃。围墙边土地肥沃，水光充足，一棵棵桃树竟然茁壮疯长。到了第三年，它们都高过了围墙，长得枝繁叶茂。春天里花开灼灼，秋天里硕果累累。去年雨水充沛，加之秋天里单位又精心培管施肥，所以今年后院的桃花开得格外兴旺，绚烂了我们的窗。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匆匆走进浓密的桃林，满心满眼的全是桃花，这是多么赏心悦目和奢华富贵的感受啊！

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桃花，我突然想起了父亲。几十年前，父亲在老家菜园子外坎的沟渠上，也曾种过一棵四月桃。春天桃花开得极美，栽秧时节，白里透红的桃子清甜可口。可惜后来桃树倒了，父亲也离开我十八年了。

与桃花花海相映相伴的，是那盛大的油菜花海。吉首周边的农民是非常勤劳的，他们利用秋闲的农田和耕地，种了很多油菜。他们收了菜籽，换来菜籽油食用，这可乐坏了我这个无来由疯狂地迷恋着油菜花的花痴了。周边大兴寨夯腊的花，社塘坡关侯的花，双塘大兴的花，以及隔邻泸溪潭溪、解放岩的花，凤凰三拱桥大田的花，花垣尖岩的花，再远些如麻阳隆家堡的花，沅陵的花，我都能如数家珍，且一一去观赏过。一年年春天里，不去看过十回八回的油菜花，这个春天就算是白活了。那金黄明艳的油菜花，算是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形成了我的肌肉记忆，抹不去了。这个时节，必须去看油菜花，如北雁南飞，如燕子归来。

今年春天，三拱桥大田的油菜花极美；大陂流的菜花比往年开得兴旺，但迟了一个星期；大兴寨夯腊的菜花，许是要水库移民了，花稍显稀拉潦草；院子围墙外那十几亩油菜花，我独自徜徉其间十回；今年误过了麻栗场尖岩的油菜花，甚觉遗憾与心痛。

与桃花与油菜花一并盛开的，还有广场绿道边的紫叶李、梨花、海棠、木瓜、迎春、杜鹃、二乔玉兰，于是我的繁花，是那般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大约是说春光易逝，海棠开后，春天就去了，再无春花了吧！但我觉得这词似不准确，今年为我的繁花收尾的应该是樱花和桐油花。

过去我是不太关注、也不太喜欢樱花的。因为它叫日本樱花，或叫东京樱花，这可能是一个原因吧！可是今年的樱花开得特别繁华，一树树花团锦簇，这是清明过后难以忽视的一片繁花。还有，它与中华樱花又属于同一个种群。因着这些原因，我渐渐喜欢上了这些有着温柔性格与红里透白花瓣的樱花来了。

我们办公楼后面的广场、以及政府办公楼前的街道旁，种了数百株樱花。吃过午饭，我总喜欢在这几条樱花大道下行走。我家院子里的四栋前，也种了十几株樱花。下班后，我也总喜欢在那些树下不紧不慢地行走。多么安静舒适的感觉啊！最让我流连忘返的，是上个周末在牛角山上樱花茶园，赏樱花烂漫，看茶园青翠，望远山云雾缭绕，阳光时隐时现，片片落花静静地飘零在脸上……这一刻，顿时觉得脚步轻盈，思绪辽远，身心俱悦，人生何求？

与樱花并艳的，还有漫山的油桐花。老家有冷桐子花一说，即油桐花开过，春寒便过去了，天气转暖，即将入夏了。油桐花色白，花托与花蕊微红，花冠如小铃铛。如单朵欣赏，真算不上漂亮，也似有异味，所以少有人将桐子花采回家插入花瓶中观赏的。可是，当满山遍岭都开满油桐花时，也是十分壮观的。

过去，因为桐油是重要物资，经济价值高。所以生产队种了很多，榨桐油卖了是一笔不小的集体收入。入秋后，学校也会放一周左右的勤工俭学假，让学生在山上捡拾油茶籽和油桐籽，然后交学校作教育经费不足的补充。我们小学生总是乐于放假的，爬桐子去，便是我们对童年快乐的记忆。

几年前我去看过永顺青坪桐科所的那几千亩油桐花，清明时节齐刷刷一并开放，蔚为壮观，摄人心魄，至今叫我记忆犹新。但那地方终究有些远，好几年再没有去重游了。我家门前院子里就有一棵油桐树，听说是十多年前退休的石叔种下的。当时仅小手指粗细，现在都长成钵头粗的大树了，花繁叶茂。不去青坪看油桐花海了，我就每天去看它，回忆几十年前的时光。

繁花终究落尽。再美丽的花朵，都有谢了春红的时候；人这一辈子，再美丽的年华，终有流逝的时候。太匆匆！我在想，繁花易落，韵华易逝，我们应该有什么样的心境与作为呢？

花落了，孕一枚果，在秋天长成一粒饱满的种子吧！或者，就长成一片平实的叶子吧，在秋天，深红而静美！

肖运坤 ，供职于湘西州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