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剃头匠
文/李慧星
剃头这个手艺是有自己历史的。几百年前清朝入关,为统治汉人,清朝颁布“剃发易服”的政策。无数剃头匠受皇命号召,穿梭大街小巷,剃头挑子一头一把剃头刀,一头一把鬼头刀。挑子前插一块牌子“奉旨剃头”!并且牛掰哄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见到一个就给他剃一个“阴阳头”。一时之间,民间剃头匠地位风光无两,历史上人们也称其为“待诏”。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剃头匠”地位最高时期,没有之一了。
以前,农村没有理发店,大山里交通不便,男人们要理个发,小孩、老人要剃个头,不是件很容易的事。理发需要翻山越岭到几公里外的镇上。除此之外,只能到赶大集的时间才能找到剃头匠,或者在村里坐等剃头匠上门。
我生活的那个村庄,离大一点的镇子差不多十几公里,离最近的步云桥也有5公里多。村里人大多在剃头匠进村时才剃个头,刮个胡子什么的。如果谁家里男孩子多,大人或许会准备一把老式剃头刀。但理发推子,剪子,吹风,卷发器是绝对不会置办的。小家庭只有预约农村走街串户的剃头匠了。
我记得步云桥是有一家剃头铺子的,在上街卖馄饨铺子隔壁的隔壁。门前有一条用木头搭建的风雨走廊,靠外边还设计了一条栏杆,栏杆下面是一条长木板凳,方便赶圩的人坐。每逢圩日,长凳和铺子里就聚集许多的男人和小孩等待理发。那时是没有女人去做发型之说的。
剃头铺子里只有一张可以让人躺下的铁质理发椅,一般由师傅一人给成年男人和老年人理发剃头专用。碰上人多是,剃头匠的胖婆娘就会在傍边放一张靠背椅,自己拿起剃头刀来帮忙,主要是帮小孩子剃光头。
有一年,村里的小孩,很多头上长疖子和头癣。头上的疖子红肿疼痛难忍。老人们都讲,疖子只有等它熟透了,把脓液挤出来才会好。但疖子化脓,头上会留下疤痢。疤痢是不会长头发的,在头上会留下几块“荒地”,很难看。大人们说:那样长大了,会找不到老婆。而头癣是有传染性的,祖父怕我传染上,就带我来剃头铺,先剃个光头,预防一下。
剃头师傅知道是我剃头,就朝里屋喊:“叽屋里娘呃,出来剃头!”
随着“来啦,来啦”的应声,只见一个上下一般粗,只见人头不见脖子的婆娘,胸部像绑了两个南瓜,肚子上贴了块肥膘一样,颤巍巍的吃力地从里屋“滚”了出来。
“坐这里!”她指着一条靠背木凳,示意我坐下。
“剃光头?”她问。
“剃光头!”祖父答道。
她帮我系上围裙后说:“先去洗头,把头发打湿了!”
那时的洗头,就是把头发浸湿,泡软。绝对不会用什么肥皂,洗发水什么的,要知道,那时的肥皂是很珍贵的奢侈品,要用肥皂票才能购买到。
胖婆娘不仅身上长得胖,手脚就像又白又大的莲藕和葫芦瓜一样,脸上也是肉坨坨的,一双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我生怕她看不清,会在我头上划个口子“见红。”
尤其在剃我耳朵上的头发是,只听到“沙沙沙”的声响,我不由自主地缩下头。这时胖婆娘就会用那藕节一样的手臂,搂住我的脑袋和托住我的下巴,箍得我气也出不了,用手很重的把我的头侧按在椅子上。由于害怕,我的头时不时一缩,她就会在我头上“啪”的一下:“莫动!再动,我就会敲力剁子了!”
我知道敲“力剁子”,是曲其中指,反手用突出的关节敲脑袋。敲得重时,还会眼冒金星,痛个半天。
一袋烟的功夫,头就剃好了,而我紧张地像受刑一样,着实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从那以后,不管谁劝我,倒贴我钱,甚至宁愿头上长虱子也不会找那个胖婆娘剃头的。
再后来,我们村里的男人们,就实行剃头包年制。全年交一块钱,剃头师傅保证每人每月理一次发。这样就省却了去镇上行走和排队之虞。
每逢剃头师傅来村里时,冬天则会选择一个避风的地方,大多会选在大一点院子的堂屋里。夏天他会选择村头的一颗大树下,既凉快又方便顾客,剃完头还可到井边塘边洗洗。
剃头师傅首先会在树上钉上一个钉子,挂上一个小镜子。在镜子旁再挂上一条镗刀披子,披子和着风,轻歌曼舞似飘动着,有时会有意无意地敲打在旁边的镜子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客人坐在老木椅上,身子微仰。剃头师傅先用温水把客人的头发浸湿泡软,一手绷紧客人的头皮,一手把持着剃刀,逆着发迹一下一下地剃着。随着“沙沙沙”剃刀割断头发的声音,一绺绺的头发就从头上滑落到地上,一个清爽而干净的光头就出现了。客人会下意识地摸摸不剩一个发茬的光头,陶然自得地说上一句:“舒服!舒服!”
乡村剃头匠最让人看好的手艺,就是刮胡须,那是城里的理发店和发廊无法比拟的。剃头师傅会取出一条发黄的毛巾,在温水中浸湿后挤干,在你的脸上轻轻地反复揉搓,随后会趁热敷在客人的脸颊上。
剃头师傅会把刚才用过的剃头刀,放在很细腻的油石上,反复碾磨,不时用手指蹭摸刀的刃口,看刃口是否锋利。然后,会在挂在小镜子旁边的一块镗刀披子上,反复磨蹭。一直蹭到剃头刀刃口锋利又光滑平整时,才会合上剃头刀。
这时剃头师傅会拿起一个圆形的小毛刷,沾上水,伸进一个磨成深深一个窝坑的肥皂里,轻轻旋转几圈,使其沾满了白白的肥皂沫。取下捂在客人脸上的毛巾,在脸颊处涂满肥皂泡沫。
随即便左手撑住你的头,右手刀走偏锋,从你的额头、脸颊、嘴角、后颈和耳廓处,轻轻划过。一阵轻微的“涮涮涮”声响起,你脸上的胡须,汗毛就会一扫而光。剃头师傅还会不时用手摸摸你的面颊、下巴,仔细检查是否落下漏网的胡茬。当确认没有落下什么死角时,师傅会拍拍你的肩:“自己摸摸!”你会顿时感觉自己的面部细腻光滑许多,面部神经就会自然松弛,一种舒适感透过全身,让你顿时神清气爽。
乡村剃头师傅更绝的手艺的还是掏耳。那岂止一个“绝”字了得。他们没有医院五官科的凹透镜设备,也不需要手电头灯光照明,全凭感觉在操作。掏耳前,剃头师傅将你耳朵轻按几下。随后用剃毛刀在耳朵内转一圈,去掉耳毛后,才开始掏耳。
当细长的耳匙刚伸进你的耳内时,瞬间一个寒颤。师傅会抽出耳匙,用食指在你耳孔转两下。待你适应后,再次将耳匙伸进你耳内,耳内顿时响起“嚯嚯嚯”的声音。尔后耳匙在耳内上下左右蠕动,一种酥麻感遍布全身,让你欲罢不能。再用柔软的耳刷来回搅动,清扫耳垢,最后又轻按几下耳朵,掏耳就结束了。
剃头师傅掏耳的手艺精就精在拿捏适度,既舒服又不伤耳膜,手到垢除,一点没有疼痛,反而让你耳朵有一种酥麻感,这种感觉会通过耳部反射到头部,进而辐射到全身,周身舒坦。能达到如此境界,可见非一日之功矣。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城里到处是发廊、发艺和美发院。理个发,又是各种香波反复抓洗,头部放松按摩,揉肩减压。剪完了,又要洗头,擦干后,又是上护发素,喷定型摩丝。反正没有一两个钟头下不来,却再也感受不到山村剃头匠剃头、修面、掏耳那种感觉了。
来源:红网
作者:李慧星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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