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溪的絮语
文/张建湘
这条溪名叫黄家峪溪。在溪涧纵横的武陵源崇山峻岭中,它似乎无足轻重。但对它流经的所在而言,是大地所赐予的唯一。
这条蜿蜒在绿树野花间的小溪,幽远,静谧,轻盈,宛如开在五月里大地上的一朵洁白芳香的栀子花。溪的源头来自百丈峡与张三界林场下的峡谷里,那里水质清冽,山石横陈,林木紧凑,有着离尘出世的冷峭与险峻,然后,再从容汇入人间烟火的索溪河。
黄家峪溪水质清冽,水流量足,这主要得益于武陵源森林茂密的大山。令人惊讶的是,纵然在雨季,无论下多大、多长时间的暴雨,溪床里波涛汹涌,浪花飞奔,波涛仍然清澈透亮。涨大水时,也会有山谷里的枯枝败叶落在水里,但这溪水总是保持着清澈空灵的模样,高贵而自尊地顶着枯枝败叶流入索溪河。
小溪中部的岸边,有一棵老乌桕树,躯干粗壮,盘根错节,气质古苍。偏它生长在水边,让人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幅画,或者一首古诗。那幅画,或者那首古诗,不约而至地风骨凛然立在你面前,让你被一种纷华的气氛所笼罩。
在气质非凡的老乌桕树下,每天清晨与黄昏,一只大黄狗蹲在那里望着溪对岸在沉思。它宁静的神情镇定而从容。对岸是一片桔柑林,春天开花时,香气浓烈得像团团的雾,挟裹着空气,呼吸一下,香雾直击心肺。大黄狗蹲在那里像在欣赏柑桔林。看它满腹心事的眼神,让人很想知道它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然,这是一个秘密,得由大黄狗自己好好保管。有秘密的大黄狗,更具有生命的质感。
春天去溪边散步时,常遇到一只母竹鸡带着一窝小竹鸡去溪边喝水。这一家子应该就住在溪岸的山林里。小竹鸡们尚不会飞,当妈的只能带着它们慢慢走下溪。就算与人狭路相逢,母竹鸡也不会丢下孩子们逃走,仍然坚定地带着孩子们迈着谨慎的碎步往水边走。这些小竹鸡们,别看它们走得慢,似乎你一弯腰一伸手就能将它们抓到,其实不然: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就像一个幻影。只能感叹造物主的狡黠与妙不可言。
以那棵老乌桕树为界,上游没人下溪去洗涤衣物之类,因为站在老乌桕树下能看得见桶装水厂的大门。而乌桕树以下的溪流,就是村子里婆婆妈妈的天地。一年四季,无论晴雨,女人们都要去溪里洗涤衣物或者果蔬、餐具、农具之类。溪水并不因为婆婆妈妈们在那里洗涤衣物而混浊。俗话说,水流十步自清。黄家峪溪像一位道行高深的隐士,一些些的污浊,对它来说,不动声色就消化掉了。自从在这个山村里安下家后,我也常到溪里去洗衣服的。当你将衣物放在清澈透亮的溪水里一件一件洗涤时,心里的杂念也会随着流水慢慢漂走。我也像村里女人们一样,习惯了用洗衣棒在大石头上锤打衣物,然后再在流清里揉一揉,漂一漂,衣物就会变得洁净芬芳。用洗衣棒在大石块上锤打衣物,能产生一种美妙的感觉,洗衣棒一起一落,晶亮的水珠在空中飞溅,锤打声的节奏不急不缓,明亮又沉稳,在溪谷里起起落落,与流水声、鸟鸣声、风声、水生植物生长时的拔节声和谐整合,一起融入天地宇宙运转时的无声之声。这时候,时空悄然蛰伏,大千世界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条溪谷。
深秋初冬的季节,溪谷两岸密集的芦苇整齐地抽出银白的芦花。这个季节它们是黄家峪溪的主角,就那么野性而略略大方地立于水边,占据着季节中的一个时间段,从不缺席,一支支,一簇簇,它们将最初的浅红花穗慢慢变成蓬松银白的芦花,然后再枯萎消散,在这条静谧的溪谷里演绎着生命的璀璨与寂灭。
寂静处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各自芬芳。
每到五月,溪谷两岸开满了香气浓郁的金银花,常有人提着篮子在香雾迷离里摘花朵,晒干了卖给中药店。那些浓密的藤缠蔓绕的蔷薇科植物,春天里将粉色的花朵开得密不透风,使溪谷生出一种野性的奢华感。一年年的,这些格外茂盛的野花们,落了开,开了落,为这条溪谷献上无数繁花似锦的良辰美景,当然也有无数个寂寞飘零的黄昏。在紧挨水边的一片灌木丛中,居然生长着一大丛夜来香,也许是一只生性浪漫的鸟,从人家的园子里含来一粒种子,随意丢在了溪边的灌木丛中,那梦幻般的夜来香就此安下家来,在此生根开花,繁华一生。
溪流一侧的岸边,生长着大片桂花树。这片桂花林是村民栽种的,本来是想卖钱的,但是,武陵源人都爱种桂花树,四处都有桂花树,没人买,就成就了溪边这大片桂树林。由于过于密集,浓荫紧密,每棵树只有少量空间,纵是经年的老桂树,树形也是瘦而高,长不成粗壮的树干。桂树们为了争得多一点的空间与阳光,就拼命往高空长。长得高的,得到了多一点阳光,就能开出更多的花儿。我忽然觉得这片桂树林很像黄家峪溪两岸生活着的那些女人们,她们尽其所能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由桂妹子长成桂姐儿,然后又成了桂嫂子、桂大娘、桂奶奶。她们终年默默劳作在田间地头、山坡菜地,日出而作,日暮而归,负重前行;灶台溪边,锅碗盆瓢,家人、家蓄全靠她们操持喂养;她们布衣荆钗,灰头土脑,行色匆匆,自花儿一般的年龄从原生家庭再移植到另一个家庭里,哪怕是最孱弱的女子,也能用母性生命的荧光烛照守护着每一个家庭。她们穷其一生为生存努力着,温暖芬芳着每一个家庭,你也许忽略了她不起眼的颜色,而她的芳香却弥漫了整个季节。
人与自然总得这样相互守望才好;女人的天然属性更与自然贴近、相似。
此刻的黄家峪溪,山风清凉柔软,极目处深黛色的武陵山脉与近处的百丈峡,成就了黄家峪溪奇妙的背景。就因为这条溪流,时光似乎永远在从开始流向开始……
张建湘,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曾在《十月》《天涯》《清明》《文艺报》《湖南日报》等发表过作品若干。现居张家界市武陵源区。
来源:红网
作者:张建湘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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