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林梢

文/旷立德

徒步爬紫金山，登上清凉寺塔楼远眺麇城、湘江，是她执掌紫金山林场帅印以来，一有空闲就做的事。没有固定的时间段，或在大清早或在傍晚。有时候来去匆匆，有时候会待上小半天，甚至会在包里拿出那本老子的《道德经》来读上一阵。她崇尚老子“自然而然”的处世之道。

而徒步，则是她早年在福田石东那个偏远的贫困小村，担任扶贫工作队长时，就已经养成的习惯。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徒步出行、徒步爬山，很能让她找到开阔思路的感觉。无论是在工作开展上遇到了难题，又或是生活中有琐事困扰，甚至读书写作的思路，她都能从徒步这项运动中获取能量，边爬山边思考，继而灵感大发地找到处理方法。尤其是在徒步爬紫金山林场这段盘山道时，她更能从心底里找到母狮巡视领地的感觉，这让她有一丝丝小小的得意，也坚强了她的内心世界。

2017年1月，萱洲国家森林公园成立。她所在的这个成立于1958年的国有林场，被整体划成了这个公园的紫金片区。与包含九观湖、雷钵峰的萱洲片区，以及海拔1028米的紫盖峰归属的白云片区，从东、南、北三面环绕大衡山，对南岳衡山作了充分的自然补充。构成了这个国家大森林公园的雏形，属地面积达2995公顷。

初到林场，舞台是大了，可是演员还是那么多。全场总共30多名员工，其中还有10多名临退工人，能干活的也就20来号人。要做的事却多得很，要宣传相关的法律法规，依法对公园实施统一管理；要负责公园的建设和森林风景资源的保护利用；要打击盗砍盗伐、乱占林地的违法现象；要制定出一整套森林防火扑救的措施方案；还要进行森林资源培育，野生动、植物保护，发挥生态效益，维护生态安全等等诸多事项。特别是那个“森林防火扑救”，这是林场日常工作中的重中之重，妥善详细地制定方案是其次，关键是如何把方案落到实处。偌大的园区，即使是驾驶一辆性能良好的四驱车在公园内跑一圈，也得花上两天时间，别说干活了。况且，天知道那把野火会在何时何地就莫名其妙地燃起来。所以，每到山火易发的季节，就是林场全体员工最紧张、最辛苦的时候。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着，一天当班十几个小时，一坚持就是十几天，这成了常态。

上任后，她紧紧扭住“绿色引领、生态优质”这个林场工作的“牛鼻子”，狠抓植树造林工作，营造多彩森林廊道。同时，她也深刻地领会到公园各片区林场的发展，必须坚持以林为本的原则。扎实开展营林生产工作，才是各片区林场工作的主业。近年来，她在公园范围内组织完成了大量工作，实施储备林建设项目4000余亩、实施森林精准提质项目2000余亩，完成林区抚育任务3000余亩……“林场林场，有林才会长”这个道理，早已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心间。

她始终认为，林场最美的季节不是春天、夏天，或者冬天，而应是秋天。秋天的林场，走过上一季的喧嚣与浮华，早已褪去了全部的青涩而归于成熟。尤其是在这个深秋的午后，当她走进林场这片莽莽苍苍的森林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植物的叶片已从春夏的淡绿、青绿，变成了如今的墨绿、浅黄或者深红。这种用时间熬煮、沉淀而成的颜色，才是她最为赏心悦目的风景，努力走近它们，才会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与恬然。

转过前面盘山道的那个“之”字后，长在拐角处的那株杜鹃，在这个暖和的秋日里，早已盛开成了一簇热烈的火焰。它在微风里，冲她轻轻摇曳的样子，与周围纷纷摇落的松针和渐渐枯黄的野蕨形成明显的对比。这让她在秋的深处，居然品尝到了春的味道。当年刚来林场时，就在这个拐角处，她一眼就从浓密的蕨草中，发现了这株只开了一朵花，枝杆纤细瘦弱得如同野草茎一样的杜鹃。她瞬间便被它生在恶劣的生存环境，却不屈生长的精神所感动，随即下山找来工具，锄去它周围的杂草，耕松它底下的土壤……年复一年地守护着它的成长，也终于等来了它如今枝繁叶茂，花开浓烈的灿烂。

有“咕咕”地叫声从头顶传来，那是松鼠的叫声。早已对林场里动植物都颇有研究的她非常清楚，通常它发出这种叫声时，往往是对外来的入侵者极其不满，极其生气的表现。所以，她闻声抬头，冲它歉意地笑了笑，准备悄声退出。

近年来，因为林场生态的持续向好，加上对野生动物的严格保护，松鼠在紫金山园区内已从稀有物种发展到族群生长的状态，园区的森林里，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

和大多数啮齿动物一样，在初冬来临前，它已更换了皮毛。特别是它极有个性的尾部，那团细长、蓬松的绒毛，平衡着它在树枝林梢间，跳跃闪转的身体，也把它整个的形象都衬托得憨萌可爱。林子里的丰厚植被，在经过夏、秋两个生长旺季后，到处都结满了成熟的浆果，也让它们整个家族都吃得膘肥体壮，足以从容应对下一个寒冷少食的季节。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像一条条耀眼的光柱，猛然斜着插入林子里，给有些幽暗的林子，增添了几分迷幻的光彩。一只锦雉拖着肥硕的身子，正在林间的空地上，一边悠闲地觅食，一边“哦哦”地放歌，却被她意外惊起，“朴棱棱”地飞过一丛矮灌，倏忽就消失不见了。

橄榄色的画眉，白色的眼圈沿着它的上缘生长，形成一条白色的窄纹，并向后延伸至枕侧。它的这条眉纹极其醒目，仿如眉笔画就，这也是人们叫它“画眉”的来由。此刻，它们正欢快地在那丛矮灌上跳跃嬉戏。和其他鸟类不同，画眉不喜欢在高大的树木上飞行觅食，因为，那上面没有它们喜爱的昆虫，反而容易招来猛禽的猎杀，所以，它们生活的地方，基本上是不甚高大的低矮灌木丛。

她择一块稍微平整的岩石，安然地倚一棵大松树坐下，贪婪地享受着大自然无私赠予她的这一切。她觉得，这是她来林场以后最为惬意的生活，以至于她能如同一尊雕像一样，保持同一姿势，良久不动地观察着这些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乃至林子上空的蓝天白云。也能信马由缰地放飞思绪，遐想连篇……

她一直相信，树木除了有生命，更像动物一样是怀有感情的。因为，她亲手栽在紫盖峰岩石旁的那株福建山樱，在2023年春天，是她去了以后，才昂首怒放的。2022年也是如此。甚至在2021年春天，因为疫情和天气的原因，她迟去了一个多星期，本以为那株山樱，早已花落成泥了，谁知道，当她终于匆匆地赶到时，才发现，在午后的阳光下，那株山樱正是繁花满枝的盛花期。喜出望外的相遇，让她坚信，树木一定也拥有像动物一样丰富的感情。又或许，在那株山樱花的生命里，早已摒弃了季节，只有当她去了以后，才觉得是真正的春天到了。

每次在爬上清凉寺的塔楼前，她都会绕道到一侧的烈士陵园里走一走。这里安放着一个多世纪以来，为了中华民族的革命事业英勇牺牲的烈士，她始终觉得，这个烈士陵园是紫金山林场，乃至整个萱洲国家森林公园，最为神圣的地方。英雄不死，忠魂永远与绿水青山同在。她始终认为，生死，乃人生头等大事。而埋骨于此的所有烈士，在生死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大义凛然，总会让她无所畏惧，勇气倍增地面对所有的艰难险阻。

踏进陵园的那一刹那，她又会带着职业的敏感，执着地仔细察看陵园里的每一株花草树木，目光所至，极尽温柔。她也会认真观察每一位入园的游客。凭着这份职业敏感，她曾多次成功地辨识出游客身上携带的火源，预防了园区内可能发生的火灾。

傍晚，站在清凉寺的塔楼顶层上。极目远眺，那里是温婉如玉一样飘然远去的湘江。山下，那万家灯火亮处，便是麇城。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每一盏燃起的灯火，都是那样的温馨暖目。

林场的入口处，两旁的红枫上缠绕着喜庆殷红的灯带，融入麇城的万千灯火里，显得分外妖娆。女人家，都逃不过爱美的天性。记得虎年的春节前夕，她指挥有度，仅用八天时间，就绕起了这一千多米的灯带。又从入口到烈士陵园，挂上了600多盏路灯，一路蜿蜒，一路光辉。为林场，也为麇城，又添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有风吹过林梢，也吹起她额前的刘海。眉眼深处，尽是流淌的山河岁月。不用侧耳，就能听见松涛阵阵，以为是树木苍生的私语，也以为是生命迸发出的呐喊。

旷立德，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