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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邓立佳:娘井

来源:红网 作者:邓立佳 编辑:施文 2024-02-10 08: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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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井

——我心中的乐园

文/邓立佳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小地名叫岩头冲。一听这名字,你就知道这是一个地质特殊、有风景的地方。我多年以后曾经为这个地方写了一首诗:

一股泉水一垄田,

四面环山别有天。

非是泽国路何在?

干湿两分各有线。

说的就是我们这个小山村。它是一个发源于同一主峰的两座山脉围起来的山冲,在两座山脉的尽头突然横亘一座小山岭,叫岩背岭,将两脉山围成一个小盆地。如果这个盆地里面没有渗水的地方,那就是一个天然的水库,或者叫天池。非常巧妙的是,这座小山岭面对山冲的那边是一个陡峭的山崖,山崖的底部天然有两个大小不一的岩洞。大岩洞位置高一些,很宽很大,可以容纳几十、上百人。小的时候,我随大人进去过,里面一如其他风景区的岩洞一样,也有很多形状各异的钟乳石和四通八达的分洞口。老人们怕我们进去之后出不来,编造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来吓唬我们。说洞里面住着个子不高的“岩死鬼”,经常出来捉小孩;说有一年还出来向他们借米筛做粑粑过年。说得我们再也不敢走近岩洞了。在这个大洞的旁边、位置稍低一点地方还有一个洞。那个洞不大,但很圆,长年累月流水不断,也不知道这水流向了哪里,反正不管这冲里下来多少水,都被这个水洞吞没了。我从来没有看到那里积存过水。

这水是一条小溪流下来的。小溪在田垄的中间,弯弯曲曲,把一垄田分成两边。溪流两边的边坡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灌木,其中不乏野果野菜,比如三月泡、野芹菜、鱼腥草等等,也有不少是中草药。我爷爷和大伯经常到小溪边寻草药治疗无名肿毒和跌打损伤。更有趣的是,小溪里面有鱼和螃蟹。我小的时候经常见到溪水较深的水潭里面快速地游着各种小鱼,有颚骨鱼、钓水鱼、长线鱼等等,也有小虾米。我也经常和小伙伴们去溪水里面捉螃蟹,打着赤脚,挽起裤脚,走进小溪里,弯下腰随手翻开被流水冲洗得溜光的小石板,下面很快就露出一个或几个小螃蟹。捉一串回去,用香油炸一下吃,真是天下的美味!颜色黄黄的,味道喷香的,吃起来燥脆脆的,根本不需要剥外壳。大人们往往是一口一个直接嚼碎,咽下去,吃一个喝一口酒,那味道简直美极了!

这条小溪的源头是一股山泉,常年不断地出水,哪怕天干几个月,别的地方井水都干了,但这口井里面还有水。我出生后,爷爷奶奶认为我五行缺水,要我认了这口井为“干娘”,我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要在大人的陪伴下,来给“干娘”拜年的,我把它称之为“娘井”。其实,我现在才知道,按照国学理论,我五行里面并不缺水,只是“用神”为水,水对于我来说是有利的,我也确实很喜欢山水。

这口井位于一个石坑下面的石窝里。老人们淘开一个两米左右大小、一米左右深的水潭。生活在这个山冲的人每天每户挑一担水桶到这里来挑水,用来煮饭做菜,当然也用于其他。

这口井的旁边便是这条小溪,小溪的上游其实是一条圳,要到下雨或者上面山塘放水的时候才有流水。只有这口井源源不断地为溪水输入活水。为了洗衣洗菜方便,老人们又在溪水里筑了一截拦水坝,围了一口更大的井。这口井便是我们小时候玩水和洗猪草的地方。从这口井下去两百米的溪水边,有几棵很大的蜡树和柏树,树上面有鸟窝,经常有喜鹊、乌鸦等飞禽停歇在树枝上对着路过的人“叽叽喳喳”地叫。

从这口井通向院子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大概有三四百米长。院子坐落在这个山冲里面一个湾湾里,有四五栋木架子瓦屋。其实就是一大家子人,有大爷爷一大家我爷爷一大家,叔叔伯伯分家之后大概有七八户人。我和几个堂兄弟姐妹年龄差不多,他们就是我儿时的伙伴。

从三四岁到十来岁,我一直和他们一起看牛看羊、砍柴、扯猪草,也和他们一起玩。这个山冲就是我儿时的乐园。

我们这个小山村坐落在岩头冲,背靠尖峰岭,左边是栗山园,右边是捡粑山,对面从左至右有刘家山、大湾里、对门山和对门槽里,右边的山冲里有东门山和大板石山等。山里面除了树木和野草,更重要的是有各种各样的山珍。我们经常在山里挖百合、葛根以及中草药,然后拿到合作社去卖,以换取零用钱。当然,更多的是摘泡、取菌,扯野葱,摘野果,直接解决温饱问题。

春天的时候,万木逢春,屋前屋后,桃红梨白,绿树环绕,鸟语花香。山里面所有的树木都发出新芽、嫩叶,显得茂盛葱茏,充满生机。这时候,我们小伙伴必去赤竹岭扯春笋,去尖峰岭扯野葱,去狮子寨割青草喂耕牛。累了的时候,我们就在草坪里摔跤比赛,在大石板上下“五子飞”、打扑克。在山里,我们也会经常遇到开得娇艳欲滴的鲜花。姑娘们会摘下几朵扎在枪把树编织的花环里,带在头顶上,对着宁静的井水欣赏自己的面容,有时候会独自傻傻地微笑。而我最喜欢的是躺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眯着眼,让阳光直射我的眼睛。空气里到处都散发着山花的芬芳。我闭着眼,感觉天空飞舞着一串串彩色的光圈。然后,我会静静地躺着,让微风轻轻地亲吻我的脸颊,那种感觉真是惬意极了!

岩头冲的春天虽然很美,但是却很忙。不仅大人们很忙,我们小孩子也有做不完的事情,比如说:割牛草、扯猪草、砍柴,帮助大人们插红薯、种菜等等。大人们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因此,每个春天我们总是被大人督促着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这对于我来说,春天的感觉大大打了折扣。只有发春水的时候,才有很壮观的景色可以欣赏。每当滂沱大雨之后,对面山上的山水会集聚起来,倾泻而下。对门的梯田会挂上一块一块的水帘,尽管有时候会有田坝决堤,甚至田埂垮塌,但这些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我们感觉得到的是:这确实非常壮观。特别是对门槽里那股岩水,从石槽里直冲下来,在对门山的山崖处形成一个宽广而长长的瀑布,简直美极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搬一个小凳,坐在门口静静地欣赏。

岩头冲的夏天也是很美的。冲里面上头有两口塘,一口叫大塘,一口叫瘦塘,塘边上栽了几棵桐梓树。夏天的时候,桐叶很茂密,叶片也很大。我们就在桐梓树下歇凉,调皮一点的就爬到桐梓树上去玩。有时候我们玩跳水,从伸向塘面上的树枝上跳下去,正好落在山塘的水里,既快乐又凉爽。有时候我们玩“打仗”,树上的人直接摘树上的桐子打树下的人,而树下的人则捡起树下的桐子进行还击。有时候我们不“打仗”,而是一起爬到树上一边摇一边唱儿歌:

摇摇摆摆,

摇到南海,

南海一口塘,

筝个大大鲤鱼娘,

……

三伏天的时候,别的地方都很热,但是生活在岩头冲一点也不觉得。坐在爷爷家门口的屋檐下,喝一口岩头冲井里的水,感觉特别凉爽。大人们往往是敞开衣襟,露出怦怦跳动的胸膛,一边扑扇纳凉,一边讲“白话”;而我们小孩子则是席地而坐,手里抓着几颗石子,一边“吃石子”玩耍,一边歇凉,感觉岩头冲的夏天一点也不闷热,反而很舒服。

“吃石子”是我们小时候玩的一种游戏,不论男孩女孩都会玩。主要是将石子一个、两个地往上抛,单手抓住地上的石子,再一同接住抛上去的石子,这样靠着一块石子,从小练就了一身眼疾手快的本领。岩头冲去捡粑山的路上有一个大石头,可以敲出很多“燕子石”,那其实是一种化石,颗粒很小,正好可以用来“吃石子”。因此,当时我们玩这种游戏很方便,也很有趣。

要是到了仲夏,岩头冲还有一种很美的生活,就是闸泥鳅。中稻收割之后,大人们会把田翻耕过来,放一些水进行“冬田”。静夜之中,月色之下,一垄水田如同一块块镜子镶嵌在山冲里,天上、水里,星月相互辉映。这时候泥鳅就会钻出泥巴,游于水中静静地歇凉。由于田水清澈,人们从田埂上走过,就会很清楚地看见躺在上面的泥鳅。老人们想出了一个很好的营生,就是“闸泥鳅”。劈一些带油性的松树柴块,置于一个特制的铁笼里面点燃作为灯笼,持一根特制的、头上像梳子一样的铁闸头,两个人互相配合,一前一后轻轻地行走在田埂上,一刻也不停地盯着水田里,只要看到有泥鳅,就举起铁闸头一手闸下去,就会有一根、甚至两根泥鳅收获在竹篓里,然后,一家人就可以美美地吃一餐。这是我和我哥哥,以及其他兄弟多次干过的美事。

岩头冲的夏天是美丽的,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秋天。秋天里,秋高气爽,层林尽染,硕果累累。白天,我们会去野果多的地方放牛、砍柴,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捡粑山。这座山上果树很多,有桃树、梨树、柿子树等等,最多的还是锥栗树。我们把牛往山上面一放,然后就会争先恐后地往锥栗多的树上爬,爬到树尖上以后,就会大把大把地折下结满锥栗的树枝,朝地上丢。女孩子不方便爬树,就负责点火烧锥栗、剥锥栗,然后把剥好的、黄澄澄的锥栗放在一起打平伙。我小时候爬树很厉害,人称“家猫狸”,不管什么样的树我都能爬上去,而且又快又稳。我不仅负责爬树摘果子,而且还和小伙伴们在树丛里“打游击”。我们玩“打仗”的时候,除了在地上利用地形地貌“战斗”以外,还经常从一棵树上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真是飞打飞杀、神出鬼没。由于我有这样的本事,所以,一般人是打我不赢的。

岩头冲的秋天,不仅经常让我们饱食一阵,而且还可以让我们享尽眼福。我们经常在傍晚的时候欣赏天边变化无穷的晚霞。那云朵不断变化,一如天上的宫殿,有城墙,有圆柱,有台阶,更有各种神态的神仙、天兵天将,等等。我们往往是静静地望着天边,半天不说话,也不走动,只有在出现大的变动的时候,才轻声细语地与同伴议论所看到的场景,而我们看到的场景往往大致相同,感受也大致一样,感叹天上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盼望到山的另一面去看个究竟。

岩头冲的秋天还有一个场景至今令我难以忘怀。那就是当我们在屋外面的禾场里看繁星的时候,突然月光开始暗淡,再看天上的月亮,似乎缺了一块,接着,缺口越来越大,以至于,天会变得漆黑。这时候,必有大人从家里拿出锅、碗、鼎盖,敲得山响,边敲边喊:“天狗吃月,凡人快救!”……这样一边敲一边喊了一阵之后,慢慢地,月亮恢复了原来的形态,月光又开始亮起来。小时候听大人说,这就是“天狗吃月”,读书以后才知道,这其实只是“月食”现象。

岩头冲的冬天,我也不觉得冷,而且很好玩。因为这个院落北靠尖峰岭,又是在一个山弯弯里,所以,北风基本上吹不到院子里面去。只有下雪结冰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些冷,但结冰有结冰的味,下雪有下雪的味。结冰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会取屋檐下的冰凌当枪使,互相之间又来一场“战斗”;下雪的时候,我们迎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去禾场里堆雪人。手脚冰凉冻红之后,我们会聚集在爷爷的火塘边听爷爷“讲白话”。爷爷到冬天的时候,特别是到了下雪结冰的时候,基本上就不去地里干活了,就是在屋里面忙生活,然后坐在火塘里边喝酒边讲故事。有关家事国事,周围人物掌故,我们基本上都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

那时候的天气似乎比现在冷多了,一结冰就是几十天,山塘表面结了厚厚的冰层,我们还可以在冰层上面打“旋螺”。由于冬天里基本上不要做什么事,所以,其实我是很喜欢岩头冲的冬天的。

这样长到八九岁,有一年的冬天,岩头冲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他们站在进入山冲的山口上,手里端着一张很大的图,对着冲里面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再过了半年,突然闹哄哄地来了几百人,他们打着红旗,扛着锄头,挑着粪箕,抬着石锤,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岩头冲、岩背岭。他们通过半年夜以继日的劳动,堵住了岩口,填死了岩洞,夯实了土坝,实实在在地修建了一个大水库。从此,岩洞没有了,溪流没有了,田垄没有了,我们的屋也陆陆续续地搬走到了山冲的外面……

几十年后,我回去走到水库周围去观看,发现水渠堵塞,田土荒废,涵洞漏水,一问才知道水库从来没有装满过水。我再走进冲里面去看,发现原来的院落只有一些残垣断壁,荒土坪地。山上高大的树木没有了,就连过去屋前屋后的果树、花草也都没有了,只有一些茅草和灌木。特别是,以前那口常年不干的井水也已经干涸了……

因为这口井是我认的“干娘”,是我的“娘井”,所以我后来专门出了两万块钱要我父亲在家里请人整修。他们想了很多的办法也没有恢复原来的水量。我回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他们在原来的地方挖进去了很多,又用水泥筑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池。池子里面虽然有一些水,但是水是浑浊的,静止的,特别是再也看不到泉眼了!

我转过身,抬起头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荒凉景象,心想,我再也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我儿时的乐园已经失去了,但它永远在我的心中……

邓立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副主任,省生态环境厅原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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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邓立佳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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