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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丨陈啊妮:追求本真和真相的自然之诗

来源:红网 作者:陈啊妮 编辑:施文 2024-03-06 10: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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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诞生都是痛苦——李少君诗选(1980—2022)》图书封面。

追求本真和真相的自然之诗

——李少君诗集《每一次的诞生都是痛苦》评论

文/陈啊妮

李少君被称为“自然诗人”,是恰如其分的,源于他对自然界和自然生态的天性亲近,一种对事物初始和本真的发现,从而呈现纯粹的诗性。《每一次的诞生都是痛苦》这部诗集,是诗人40多年诗歌创作的总结,其中给我印象最深、也强烈震撼了我的,还是他对自然的关注。所谓的自然,只是一个概括性概念,真正的自然总是具体的,是由细碎和单一的事物组成的,细微至诗里的一棵树,一块石头。同时李少君诗里的“自然”,也是客观存在的万物,并非绝对的天然的部分。还可以说,他的“自然”有一种流动的自由的概念,不是简单的静止物。通阅这部诗集后,我感到诗人之所以将“自然”确定为他诗歌的美学特征和原则,基于他的根本价值理念,他的叙事风格,他的情感挥洒和安身立命之所。他从自然里打探知音,在自然里寻找开阔地,在自然的宁静和无声膨胀中建立神秘气场。

他的诗如此亲切自然,看起来句式平淡,语调平缓,没有体现“伟大”和“崇高”,也没有激情澎湃,他做到的就是自然而单纯的发现,然后记录,以事物本初的样子。这种“云淡风轻”式的叙事风格,实则如一种放弃了“后加工”的原汁原味,即事物本来的品质。诗人走南闯北,从蔚蓝色的海南岛到西部草原,能够激发他的灵感,不是情绪的积蓄,或某重大事件的影响,而是旋转如初的世界局部突然的一个抖动,刚好被发现。李少君写自然,着重于他实际的感观,所形成的诗句也不是那种特别像诗的句子,正因这种毫无雕琢的文字,能让读者感受到自然本质的清香。如《西湖边》:“为什么走了很久都没有风/一走到湖边就有了风”,这种平常如一个游客的疑问,也是很自然的,但如果是诗人,他就会沉迷其中,而不会急于从气象学上找答案,直到他认为:“我和她的争吵/也一下子被风吹散了”,就呈现了卓尔不凡诗性的一面。

再如《城变》,这是一首有一定时间跨度的诗,诗中所述及的每一个细节,如“荒草”“老鼠”“一条公路”“阳台”“长途货车”“结婚”“捡垃圾者”“懒洋洋的蛇”“野兔”“轻铁”“高架桥”等等,均是他看到的或“透视”到的一切,均是自然之物,包括人,从一定角度看,也是自然的组成,而且是自然最具灵性的部分——这首诗中的人和物交叠在一起,人是自然物般的存在,自然也具有人性的呼吸和温度。这首诗的不凡处就在于一种不经意的叙述,如家常话,但逐渐推送到既厚重又轻盈、既朴拙又神奇的境界,比如这一段文字:

“后来我在此结婚,过日子、吵架

离家出走又回来,中途大病一场

两次升迁,偶尔碰见出没此地的捡垃圾者

和一两条懒洋洋的蛇

最让人惊奇的一次,是我和一只野兔乍见之下

互相瞪着眼,最后,它落荒而逃”

——节选自《城变》

李少君观察自然之身,用的是诗人的眼睛,但又很少一边观察一边想象,或加上另外如暗喻或隐喻的句式,他只“实话实说”,就他所见或所能见的部分,发表观感。我注意到诗人并不想在事实铺陈后,发表多余的叹息,因为自然生活中,我们大多也是静静的观察后,并不假思索。如果说有一层意义和内涵,那也是读者阅后所得,并非诗人事先授予。甚至,这种观察需要回到孩童的状态,也让被观察物回归最本初的“初设”,或样子。如《街景》这首诗,诗人描述母女二人的追赶嬉戏,这是平常生活中的一幕,在诗人笔下,也是自然的一景,忽视其具体情节,诗人看到的,是有趣的活动的画图,正因此,展示了生活的自然性和诗性。我感觉,正是诗人的这一能力,把生活常态引向自然的描述,成就了一首真诗的破茧而出。这首诗的最后一节:“我看了一眼/母亲自己也还是一个小女人/母亲比小女孩还要害羞”,这里母亲的“害羞”,不也是一种天然的人性吗?而人性当然是自然很重要的部分。

这样的情况,在《戈壁滩》中,也有生动体现:“直升机空投下一群上海来的女演员/荒野之空旷/震惊了/这一群养尊处优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迅速地沉默下来/螺旋浆也停止了转动”,上海女子被辽阔和荒芜所“石化”,这是一个久居大都市的人“自然的反应”,反应的就是人性的自然。诗人通过女子的反应,衬托的仍是戈壁滩蛮荒之地的震撼力量,一种更大的自然,或诗人内心的自然。再如《花坛里的花工》,诗人写的是酷暑太阳下劳作的花工,“花工的脸深藏于花丛中/人与花仿佛融在了一起”,写的“俨然一幅风景”,花工和花丛是人与自然物最为“自然”的契合,“而花工始终将头低着/深深地藏在草帽里面”,这一句是全诗的最亮处,让人意识到,这就是花工劳作的逻辑结构,一种自然设定,其淡定又深沉之审美,在“美而招摇”的花和低头的花工间无声回旋与呼应,诗人最后写道:“他要抵御当头烈日的烘烤/他还要忍受背后淋漓的大汗/一阵一阵地流淌”,则是花工与天空间的一种默契,更开阔的自然呼应关系。

对于自然的描述,李少君更着重于客观的方面,极少发表主观的论断,如果有,也是“点睛”之笔,由此保持了最自然性的观感。如《一块石头》,诗人写“一块石头从山岩上滚下”,滚动的过程中引发的一连串“混乱”,直至“石头落入一堆石头之中/才安顿下来”,所描述的也正是诗人看到的,如“蝴蝶忙不迭地闪/再闪/小溪被连带着溅起了浪花”“石头嵌入其他石头当中/最终被泥土和杂草掩埋”,在最后一节中,诗人写道:“很多年以后/我回忆起童年时代看到的一幕/才发现那块石头其实是落入了我的心底”,至此我们发现这一幕发生在诗人的童年,一块滚动的石头,落入内心的宁静,这是一个自然过程,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很多这样的“石头”沉入心底,它们不会自然消解,也不会持续隐痛,偶然又会唤醒它们。所以这一首写石头的诗,会让读者纷纷去梳理自我内心的石头,究竟是些什么?

再如《平原的秋天》,诗人以淡雅的笔调写华北平原的秋季风光,写的是“天地合一”和“天人合一”的自然,这首诗中“人”并没出现,但有“人的痕迹”及与人相关的声响:“可以听到鸡叫/牛哞和狗吠/还有磕磕碰碰的铁锹声和锯木声”“夜/再深一点/房子会发出响亮而浓畅的鼾声”,诗人是从开阔处写平原的,因而从感官上,声响具有更大的传播力,及至夜间“偶尔传出的三四声猫叫”,也会异常清晰。秋天平原的自然特质,皆在这首诗中得到完美展现,所有的事物,在诗中都仅是一种存在,并无事物本身的意义,也许这就是真正的“自然写作”:尊重存在,准确说出它们。当然一切的存在,必有其支撑和背景,但这也不是一首诗必须去探究的,正如这首诗中的“人”,与月亮和星空及整个大平原相比,人是很少很小的,但人所产生的“能量”不容忽视——比如尚有人群活动的大平原和绝无一人的沙漠相比,自然的气息是不同的,哪怕只有一栋房子,而房里有人,世界就会有人的节奏。

李少君诗中呈现自然的真与美上,他更偏重于真,而不是美。失真的或虚伪的描述,本身也无美可言。诗人在对事物的诗性掘进中,努力探求其真,而美更多的还属于诗人内心呈现,美感是诗人一番思考力的审美体验后的产物,本质上已失掉自然存在的灵魂。如《并不是所有的海......》揭示的恰恰是“都只有浑浊的海水/污秽的烂泥/一两艘破旧的小船/废弃的渔网/垃圾/避孕套/黑塑料袋遍地皆是”,但这是海,是大多数存在的海,是海真实的样子,这样的海一样给诗人以陪伴、问候和灵魂的抚慰,与碧波荡漾的海本质上是一样的。再如《南渡江》:

“每天,我都会驱车去看一眼南渡江

有时,仅仅是为了知道晨曦中的南渡江

与夕阳西下的南渡江有无变化

或者,烟雨朦胧中的南渡江

与月光下的南渡江有什么不同


看了又怎样?

看了,心情就会好一点点”

诗中的南渡江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江水看上去不会随时变化的,这里诗人欲揭示自然之物的两个“真相”:一是滚滚流动的江水,每一刻同一位置的水,都不再是上一刻的,所以它一直在“变”;二是早晨和傍晚、烟雨与月光下的南渡江,没什么不同,不会因天空而转变,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心情变坏,而改变自身的旋转。真的看起来有不同,也完全是心理感观的变化。读这一首诗,读者的关注点都会是“看了,心情就会好一点点”,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诗人想把自然的真相说出来,而真相肯定不是外在的美,而是自然核心接近于神性的部分。这些真相与他的心境,每次总能产生奇妙的反应,达致一种灵空,就如情绪低落之时提醒自己,你正免费搭乘一座直径1.2万千米自带循环系统的飞行器,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遨游,阴郁瞬时烟消云散,内心顿生无比的浪漫之感。诗人在此揭示的,也正是把自身交给南渡江,交给自然后境界上的升华,从而收获的内心宁静。

诗人对于“自然现象”求真的欲望是反映在方方面面的,诗集中有两首写车祸现场的诗,如《事故》中,诗人没有感喟,从头至尾都在寻找一场事故后的人性真相,而这些真相,有可能就普通生活场景中被我们忽视的:“那停顿静默的一会儿/就好像是一次短暂的默哀/一个简单的小型哀悼会”。再如《撞车》,诗里写了两个场景:撞到一只狗;撞到人,诗人写下了他的真实感受(同时折射出的人生的辉光),撞到狗的是他自己的车,而撞人的一幕是他作为旁观的身份:“车撞上狗的一瞬/我身体一缩/心里一紧/疼痛如墨汁在宣纸上曼延““我又看到了车祸/人倒在地上/鲜血像是染在了衣袖上/那触目惊心的红/真的发生了/反而显得不真实”。对于狗的死,诗人立即感受到了“疼痛”,为那条狗,也为自己的爱车,但亲眼目睹一个人被车撞伤,情感上的反应就没那么迅疾,既有与己无关的因素,或许还有更深层次人性的折射,具体是什么,一首诗当然无从释解。无论如何,试图把这些原本的本真坦陈,需要勇气和见识,也需要真诚,更需要诗意表达的不着斧痕和自在呈现。

纵观这本诗集,不难发现,李少君诗歌有鲜明的原创性,不在于其题材,比如写大海的诗歌很多人都写过,但他的诗总能以独特的近乎于童贞的审美眼光,写出气息淡雅、语意平和的句子,源于他对自然的“心直口快”,几乎是第一发现,或孩子般观察后的欢呼,接近于原始的反应,也是他将自我的情绪调整到自然状态后的观察;他对自然观察的客观,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其描述的细节当然是有助于诗性构建的选择,细节的铺陈中他也不追求某一细节的“亮度”,他追求的是整体纵观之效,那些打击人的东西是隐在的,包括诗中“神性”的体现,也是不经意的闪烁;在自然面前的“我”,也是真实的毫无掩饰我,以及“我”的“个人史”;他向自然求真,探索宇宙和人间的秘密和真相,具有强烈的人性光辉和求真意志;他的诗总有一种哲学气息,体现了中华古老的“天人合一”的智慧,也有存在主义色彩,诗中的哲思是隐藏的,又是强烈的。

李少君的诗歌自始至终呈现了超然的理性,把各种自然呈现物整合到一起,产生作为一首独立的诗的个性和气息,并不是容易的事,自然并非所见的那般恰到好处地物物般配,也有自然状态下的冲突和不和谐,包括人与自然的矛盾,也会在一首诗中体现出来。诗人一方面不忍割舍原有的观察印象,但又必须自圆其说,所以在他诗歌中,有可能要做的“补救”——我想这不是诗人修正自然之观的努力,而是从中寻找更深刻的自洽,或贯通性,在自我感受的透视性上,用真相和真诚完善了一首诗。

(2023.夏 西安)

◎李少君诗歌


◎旅行者

山岩边的青苔,高原的黄土

还有海滩上的泥沙……

这些,都是他旅游鞋上的内容


但从他脸上已看不出什么来了

人到中年,他放低身段,独来独往

经常会将车随便停在路边一棵树下

全然不顾他人的眼光,摊开餐布

饮茶、喝粥,或呡一口酒,然后一走了之


◎神降临的小站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寂静

这个地方的寂静是骨子里的

河中流淌的春水,巷子里的青石板

篱笆间的藤与草,墙头跳跃的一只小鸟

……一切,都深深地隐含着寂静


寂静的,还有院子里那个空空的青花瓷瓶

等待着一枝梅或者一朵桃花的插入……


寂静的,还有孩子敲打门窗的声音

——寂静,是被敲打出来的


◎西山如隐

寒冬如期而至,风霜沾染衣裳

清冷的疏影勾勒山之肃静轮廓

万物无所事事,也无所期盼


我亦如此,每日里宅在家中

饮茶读诗,也没别的消遣

看三两小雀在窗外枯枝上跳跃

但我啊,从来就安于现状

也从不担心被世间忽略存在感


偶尔,我也暗藏一丁点小秘密

比如,若可选择,我愿意成为西山

这个北京冬天里最清静无为的隐修士

端坐一方,静候每一位前来探访的友人

让他们感到冒着风寒专程赶来是值得的


◎鼓浪屿的琴声

仿佛置于大海之中天地之间的一架钢琴


清风海浪每天都弹奏你

流淌出世界上最动人的旋律


这演奏里满是一丝丝的情意

挑动着每一个路过的浪子的心弦

让他们魂飞魄外,泪流满面


确实,你是人间最美妙的一曲琴音

你的最奇异之处

就是唤起每一个偶尔路过的浪子

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生中最美妙的经历


然后,他们的心弦浪花一样绽开

在这个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刻和异乡


◎自由

春风没有禁忌

从河南吹到河北


鸟儿没有籍贯

在山东山西之间任意飞行


溪流从不隔阂

从广西流到广东


鱼儿毫无生疏

在湖南湖北随便来回串门


人心却有界限

邻居和邻居之间

也要筑起栅栏、篱笆和高墙


◎风暴欲来

海色苍茫,风暴即将来临

最后一班轮渡正鸣响汽笛

而我,还没收拾好行李

还沉迷于岛上的幽深角落和旧楼台


风暴前的街道何其宁静

游人稀少,腾空了一切做好准备

等候着风暴、海浪和潮汐的正面搏击


我多么希望我的诗歌里啊

也蕴蓄着这种内敛的宁静的力量


◎青海的草原上

连绵不绝的清风啊

吹拂着连绵不绝的白云

连绵不绝的白云啊

追逐着连绵不绝的羊群

连绵不绝的羊群啊

寻觅着连绵不绝的歌声……

整个草原上,只放牧着一个孤独的牧羊人


◎南山吟

我在一棵菩提树下打坐

看见山,看见天,看见海

看见绿,看见白,看见蓝

全在一个大境界里


坐到寂静的深处,我抬头看对面

看见一朵白云,从天空缓缓降落

云影投在山头,一阵风来

又飘忽到了海面上

等我稍事默想,睁开眼睛

恍惚间又看见,白云从海面冉冉升起

正飘向山顶


如此一一循环往复,仿佛轮回的灵魂


◎雪国

雪创造的世界,也被雪辖治

飞鸟被雪藏了,猛兽也是

连鸟鸣也消失在丛林里

整个世界都被霸道的寒冷专制禁锢

连院子里的一丛杂草,也凝结成了一朵冰花


被雪藏的还有城镇、村落

以及人的踪迹和喧哗的声响

但有两匹马不知从何处突然奔跑出来

马蹄踩踏得积雪和冻土吱喳做响

群犬大吠,冲破寂静的清晨


只有每一间小木屋屋顶缓缓飘散的炊烟

以及从山那边逐渐呈现的朦胧晨曦

证明着这里还有人的气息与动静

证明着这个世界仍然还有生活、自由与美


◎永济

蝉声是这一下午的主题,它的鸣叫

使茂密的草木愈加幽深


浅黄是这一夏里最动人的背景

这样的色彩,既不青涩,也算不上烂熟

使一树枇杷的内容更加突兀


我来到此地时已人过中年

曾穿越过盛唐也经历了南宋

我还在异国他乡患过深重的失眠症

今天,把多年欠下的觉积攒着

留到了永济的小旅馆来睡


反正风陵渡的烽火已烟销尘冷

鹳雀楼的豪情被一把生锈的铁锁紧闭

连普救寺的西厢爱情,也成了传奇

只咿咿呀呀地存在于各种剧情之中


还好,我还拥有安静

和可以安静下来的能力


◎我是有大海的人

从高山上下来的人

会觉得平地太平淡没有起伏


从草原上走来的人

会觉得城市太拥挤太过狭窄


从森林里出来的人

会觉得每条街道都缺乏内涵和深度


从大海上过来的人

会觉得每个地方都过于压抑和单调


我是有大海的人

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你们永远不知道


我是有大海的人

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你们不一样


海鸥踏浪,海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沿着晨曦的路线,追逐蔚蓝的方向


巨鲸巡游,胸怀和视野若垂天之云

以云淡风轻的定力,赢得风平浪静


我是有大海的人

我的激情,是一阵自由的海上雄风

浩浩荡荡掠过这一个世界……


◎平原的秋天

秋天,华北平原上

已收割完所有的庄稼

整个田野一望无际地平坦

只余下一栋房子

掩映在几棵金黄的大树下


白天,屋顶铺满黄金般的叶片

土黄色的房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可以听到鸡叫、牛哞和狗吠

还有磕磕碰碰的铁锹声或锯木声


夜晚,整个平原都是静谧的

唯一的访客是月亮

这古老的邻居也不忍心打搅主人

偶尔传出三四声猫叫


夜,再深一点

房子会发出响亮而浓畅的鼾声

整个平原亦随之轻微颤动着起伏


◎海上小调

海风吹着船,船上很多床

船就是一张大床

在波浪之中摇晃

海浪声如同催眠曲

深夜坐船的人难以入眠


深夜坐船的人

无论怎么看都象是一群逃难者

感觉是被从陆地上放逐

在茫茫大海上,心神不宁

眼睛总是搜寻着点点渔火

抑或一盏灯、一个岛屿和海岸线


凡是深夜流落过的人都知道

宁要一张安稳的床

不要一条动荡的船


◎傍晚

傍晚,吃饭了

我出去喊仍在林子里散步的老父亲


夜色正一点一点地渗透

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

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

喊声一停,夜色又聚集围拢了过来


我喊父亲的声音

在林子里久久回响

又在风中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父亲的答应声

使夜色似乎明亮了一下

图片

李少君,1967年生,湖南湘乡人,198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主要著作有《自然集》《草根集》《海天集》《应该对春天有所表示》等十六部,被誉为“自然诗人”。曾任《天涯》杂志主编,海南省文联副主席,现为《诗刊》主编,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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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啊妮,作品在《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歌月刊》《诗林》《延河》等百余家期刊发表并入选多部选本。评论入围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第二届《油脉文学》理论评论提名奖。著《与亲书》(合集)。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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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红网

作者:陈啊妮

编辑:施文

本文为文化频道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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