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生态文学丨杨跃清:悠游在高山上的鱼

来源:红网 作者:杨跃清 编辑:施文 2024-04-12 11:50:26
时刻新闻
—分享—

1.jpg

ai5_186447_副本.png

悠游在高山上的鱼

文/杨跃清

故乡多高山,多深壑,清泉深壑流,用一根根小水管接过来,引入山下的鱼塘,便是活水。村民善养鱼,用这样的山泉水养出的鱼健壮、鲜美,被称为泉水鱼。泉水鱼一般个头不大,从年头养到年尾也就两三斤,那还得是会长身子的草鱼鲤鱼,要是鲫鱼鲢鱼之类的,身材保养得更好,腰腹部基本看不到赘肉。

故乡的鱼塘,大多藏在某座大山脚下的旮旯里,四周被杂草和低矮灌木包围着,像一位隐士。也有明摆在山坡上的,脚下拖着一层层梯田,逶迤开去,像舞女的裙裾。头顶是蓝天白云,以及连绵苍翠的青山,周边的杂木野花与风共舞,顺带捎来一阵阵松涛声,清脆的鸟鸣在山谷回音,唤出鱼塘里一道道灰黑色脊背的鱼影,倏忽间划过清凌凛冽的水面,又轻悄悄沉入水底,不见半点涟漪。

当然,也有筑在平缓之地的鱼塘,那一般是给某个大屋湾做梳妆镜的。屋后有靠山,门前有水塘,有出路,这是风水宝地。这样的水塘,除了养鱼,偶尔还养点胖胖的水葫芦或翠绿的浮萍,三五只鸭子浮游其中,或嬉戏或觅食,累了便躲在水塘边的树荫里打盹,甚至留宿。一口水塘几乎承包了鸭子们一生的衣食住行,因此,水面有些浑浊,再加上周边住户洗衣洗菜等凡尘俗事的浸润,即便是一塘清泠泠的山泉水,也沾染了一些或浅黄或碧绿的人间烟火色。

这些都不要紧,养出的鱼仍是泉水鱼的味道,肉质与口感不会差太多。毕竟,鱼的食材是天然的,花叶、青草、微生物等,都产自海拔近千米的高地。鱼的生活也惬意得很,一年四季,无非是看点闲花,数点闲云,没有什么烦心事需要操心。大鱼只管吃吃喝喝,吃饱喝足后几条鱼聚在一起,聊聊家常打打瞌睡。而那些调皮的小鱼呢,常成群结队这里那里闲逛,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晃便是一生。

处于高地的故乡日子慢,出生在山泉水中的鱼也长得慢。“鱼小不拔毛”,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意思是鱼不像鸡,即使再小也不需要拔毛,待客方便,因此,哪怕鱼们长得最慢,也是食客们垂涎日久的那一抹惊喜。

我家也有一口小小鱼塘,是父亲喊了几个乡邻,一担泥一担土人工担出来的。这口被父亲戏称为泡菜坛的鱼塘(形容鱼塘小,抓鱼像捞泡菜一样方便),是顺着一个泉眼挖出来的,水冰凉透骨,鱼也老长不大,饶是如此,父亲每年要养大大小小满满一塘鱼。要是家里来客人,或是我们做儿女的回家了,父亲便找出结着蛛网的丝网,提个桶,径直去了鱼塘边。只见他站在塘基上将渔网往水里一扑,网里便会兜上来几条活蹦乱跳的鱼,有的鱼立定跳远的姿势还优美得很。不过,它们再厉害,也跳不出命运织成的网。

父亲去捞鱼,母亲铁定要在家做准备,比如用木桶装上干净的水,比如把菜刀和砧板放到木桶旁边,比如紫苏叶、姜、辣椒等配料切碎放在大灶边,比如灶膛里添上柴,锅里烧着滚烫的水……然后,母亲系上做饭用的肚兜式围裙,边在围裙上擦擦手,边踮脚望向家门前的小路,那是父亲归来的方向。

父亲提着一桶鱼大踏步回来了,半身湿漉漉的,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分明有满满的成就感,且这种满足的笑一直要维系到鱼煮熟、我们吃完才慢慢消失。接着,父亲把略带泥沙的鱼,一条条放进装有清水的木桶里洗净,在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砧板上去腮,剖开,取出内脏。做这些的时候,鱼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一任父亲动作娴熟迅捷一步到位。母亲则端着竹篾筲箕静立一旁,父亲丢过来一条剖好的鱼,母亲手中的筲箕就对应着往下沉一下,空着胸膛的鱼在筲箕里还会往上蹦一下,有个别力气大不屈服于命运的,便蹦到地上,还不时弹跳几下。父亲不得不拾起来,放到木桶里再次清洗,谁知一松手,鱼在水里又摇头摆尾,分不清哪条是刚剖开的,唉……

父亲剖鱼只剖开鱼腹,从来就不敲鱼头,也不打鳞,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他心怀慈悲,我宁愿相信是后者,因为我也不想鱼们在临死前,还要遭受过多痛苦。也或许是鱼不大,根本不需要打鳞,父亲自己就喜欢吃鱼皮,特别是那种带有小鱼鳞的。

灶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已经翻滚了,母亲先把姜片丢进去,接着将鱼肉像下饺子般一块块投进去,然后盖上锅盖大火煮,红红的火舌蹿出来老高,一遍遍深情舔着乌亮的灶面,一会儿,便见白雾袅袅香气四溢,掀开盖,锅里的鱼汤已成牛奶一般的白。母亲小心地加紫苏、辣椒、油盐等佐料,火也改成小火。要是在夏季,即将出锅时还会加上盛开的南瓜花或丝瓜花。花蔫了,懒洋洋浮在鱼汤里,鱼也熟了,红的白的花的五颜六色一大锅,甜的香的鲜的吃得我们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我们家的特色——菜花煮鱼,也是我母亲的拿手菜。

我们家吃鱼基本用煮的,母亲说鱼要吃跳,讲究的是一个“鲜”字,还说鱼合百味,什么都可以做鱼的搭档。小时候,我们就吃过一些奇奇怪怪的鱼的配料,比如栀子花煮鱼,干苦瓜丝煮鱼,至于酸菜煮鱼、扑辣椒煮鱼、豆腐香干煮鱼则更是常见,这些配料好弄,一年四季都有。只是,这种烹饪方法,仅限于刚捞上来的鲜活的鱼。

母亲还会做腊鱼,母亲做的腊鱼口感香甜有嚼劲,回味绵长悠远,还特别下饭,左邻右舍常夸赞又夸赞。母亲做腊鱼时,先将鱼洗净剖开后,小鱼可以是一条条的,大鱼则要剁成一块块,用盐腌渍三四天,冬天腌渍的时间可以长一点,然后煮熟,一条条或一块块摊开来,放在竹篾做成的折子上,上面覆干净的纸或其他能防尘的物件,用带有香味的木屑加米糠、橘子皮等,像做烟熏茶那样慢慢熏干,一两天后收集,腊鱼色泽金黄,肉质细腻紧实。这个时候,母亲就得备一个干净瓦罐,里面放半罐石灰,石灰上放一层干净的纸,然后将腊鱼一层层码放在纸上,瓦罐用盖盖严实。在没有冰箱的时代,在潮湿多雨的山乡,这样收藏的腊鱼不霉变,够我们一家子吃上大半年。

故乡的鱼塘虽然长在高山上,但数量并不少,大大小小如星辰密布。每口鱼塘的出水口,也必有一条小溪与之相连,于是,就有那些小小的叛逆者,随潺潺水流游到小溪里。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是去小溪里抓鱼捉虾,在每一个不谙世事的暑假里,一条条小溪安放着一群野孩子的童年。我们挽起裤腿,赤着双脚,踩在光滑漂亮的鹅卵石上,看嫩绿的像头发一样柔顺的丝草随水流摆动,调皮的小鱼小虾藏在鹅卵石或丝草中。我们轻轻靠近,将手中的竹篾筲箕用力一送,小家伙们就在流淌着水滴的筲箕里弹跳,一个个像体操运动员。可我们不是慈爱的教练而是残酷的刽子手,不管蹦与不蹦的,最后都殊途同归,成为我们舌尖上的美味。

离我家不远处有个小水库,只要在下雨天,水库里有很多小鱼儿,会沿着暴涨的溪水逆流而上,那是父亲大显身手的时候。父亲抓鱼的工具不是竹篾筲箕,而是比筲箕大好几倍的扒灌。扒灌也是竹篾做的,一头大而宽敞,一头尖细并高高翘起,这是鱼的牢笼,且充满诡诈。下大雨了,父亲披着棕叶织成的蓑衣,戴着大圆斗笠,一手提扒灌,一手提个桶,一声不响出门了。屋外电闪雷鸣,雨帘如瀑,我瑟缩一团,为父亲的安危提着一颗心。估摸个把小时,一身湿透的父亲笑嘻嘻地回来了,桶里,是密密麻麻的小鱼儿,尖尖的脑袋挤在浓稠的水里,全张开O字形的小嘴巴大口大口吧嗒着,发出“唧唧、唧唧”的声响。

母亲或许是见得多了,处事不惊,淡然接过父亲手中的桶,把那些小得连剖都无法下刀的鱼,一条条拣出来,用水冲洗几遍,直接扔锅里与干白辣椒、紫苏叶、姜丝同煮,一瓢清水一把盐,加数滴猪油,便是一锅美味,就连干白辣椒都鲜甜鲜甜的。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是一道闪电,照亮我们贫瘠的童年,让我们将看不见饭粒只有地瓜的地瓜饭,也干得如同山珍海味。

现在,母亲长眠在故乡的山头已有三年,随我进城生活二十年、在最后时光心心念念要回故乡的母亲,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似一尾高山上的鱼,悠游在自由快乐的天空。她亲手煮好的那一锅锅泉水鱼,鲜甜的味道一直留在我记忆里,恒久不变。

杨跃清,笔名尘埃,湖南宁乡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出版散文集《走过滇藏线》《炊烟起,我在黄昏里等你》两部,长篇非虚构生态文学《戈壁拾荒者》待出版。

图片

来源:红网

作者:杨跃清

编辑:施文

本文为文化频道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

本文链接:https://wh.rednet.cn/content/646848/55/13720201.html

阅读下一篇

返回红网首页 返回文化频道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