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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曹国选:思燕

来源:红网 作者:曹国选 编辑:施文 2024-04-07 11: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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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燕子 作者供图

思燕

文/曹国选

八旬老母终于答应“到满崽那里打个转身就回来。”了却了我们做崽女的一件心事。

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又不可能“打个转身就回来”,母亲更加像丢了魂魄一样,坐卧不宁。其实只有我心里晓得,母亲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里的燕子呢。

冬去春来,山里总有燕子成双成对地飞进来,穿来梭去地选择人家。找准栖息之地后,才衔来泥土和草茎用口水黏结成半球型的窝,窝里铺上细软的杂草、羽毛、破布什么的,建成一个温暖舒适的家,生育崽女的巢。

有些人家不喜欢这种既吵死闹丧、又不卫生的东西待在家里,见燕子来了就驱赶。母亲见到这种行为,便会斥责道:“燕儿没逗你,没惹你,吃的还是蚊子、苍蝇,你为什么要欺负它们呀?”我小时候也因为吃饭时见了碗里的脏东西,捅落过燕窝,母亲发现后,举起颤抖的双手虽然没有落下,我脸上却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母亲不仅不嫌弃燕子,而且生怕燕子不进屋筑窝,于是想办法吸引燕子的小眼球。她用篾片编成巴掌大小的竹板,固定在楼檩的大头上,与楼板留出足够的空间,等候春天,等待燕子。我问母亲道:“万一它们不来,岂不白忙了?”母亲肯定地说:“不会的。人到一个新地方安家,也得先立足嘛。”我又问:“为什么要用竹板,木板不行吗?”母亲启发我说:“你动脑筋默默神,竹板,木板,哪样筑窝牢稳些?”我想了想答道:“竹板凹凸不平,容易粘牢泥土,自然牢稳。”母亲深情地笑了。我又说:“妈妈这么喜欢燕子,干脆多钉几块竹板,多住几窝燕子。”母亲摇头道:“要不得,不灵。”接着告诉我,有几年她钉了一排竹板,可每年还是住一对燕子。“树大分叉,崽大分家,鸟也是这样啊!”我天真地说:“我长大后就不分家,不离开妈妈。”母亲笑道:“蠢崽,崽大不由娘,总会离开娘的。守在这山里,守在娘身边,是没出息呢!只是,满崽日后有了新家不忘老家,讨了妇娘不忘母娘,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果然,母亲的心思没有白费,每到春暖花开、柳枝发芽时,燕子便会轻车熟路地飞进家来,昼夜不停地衔泥筑窝。这时,母亲一双老眼会跟着燕子飞转,边看边说:“还是那一对,也许是它们的崽媳妇、郎女。”我就说:“不可能,燕子都是一个样嘛,你怎么能分辨出来?”母亲却一口咬定道:“肯定是,不然的话,哪会这么像呢?再讲,如果不是它们,哪能这么容易找到回家的路,找到熟悉的家呀?”之后几个月,母亲一门心思似乎都放在了燕子身上。一天到晚与燕子唠叨不休、嬉耍不完。特别是明月当空时,她更没有困意,站在窗前,或者通道口,仰望飞进飞出、川流不息的身影,欣赏燕子勤劳机灵的觅食本领,仰慕燕子哺育后代的无私精神。想来燕子住下后,便要生育崽女、繁衍后代,母亲见燕子如此辛劳,生怕累坏、饿坏,便想方设法弄些好东西来,替它们补补。她晓得燕子喜欢吃虫子,心想也应该吃鱼肉,那时人想吃荤腥还得靠票证,哪有多余的去喂鸟?母亲不顾这些,用票买来鱼肉,剁成末,或者村里杀猪,她从案板上刮出一层肉泥来,先将肉食放在燕窝旁,让燕子自己吃,自由自在地吃。见它们不吃,母亲就将燕子捉住,抱在怀里喂。可燕子红黑不吃,塞进喉咙里的美食也要吐出来。母亲只有无奈地摇头道:“这些吃‘活’饭的小东西,还挺娇气的呢。”

母亲最担心燕子受到伤害。先前的家是土砖茅草房,纸糊的窗户随便开个口子,就能满足燕子的出入需要。可人总得出门做事走亲戚,门一锁,窗一闭,燕子如果这时归来,找不到熟悉的路,进不了熟悉的家,或许产生误会而移情别家,甚至被人赶跑或打死呢。或者燕子住下来,却出不了门,觅不到食,不饿死也会饿瘦的啊!母亲想了好久,才生出一计,从屋墙上角抽出一块砖,开辟一个洞。这个洞既不能让鸡狗爬得进来,更不能让贼牯子钻得进来,只能让燕子自由自在地进出。待到燕子走后的寒冬腊月,北风呼呼往屋里灌时,才临时塞一块砖堵塞洞口。开春后,抽出砖块又成了燕子的专门通道。

母亲一直相信,燕子进来旺家门,这是吉祥、有福的事。几十年来也证实,燕子给家里确实带来了几多好运,我们兄妹一个接一个地跳出“农”门,进了城市。只是,当我这个满崽最后走出家门时,母亲一双红润的老眼直望着窝里的燕子,喃喃道:“燕儿……我的燕儿……”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这些做崽女的,果真都成了燕子。心里也咬定,我一定要做合格的燕子——不!比燕子更优秀,常回家看看!

每次回家,我总见母亲对燕子一往情深,拉扯家常时也离不开有关燕子的话题,只是春日里表现出格外兴奋,冬天时透露出淡淡忧伤。母子久别重逢,有着说不完的话,母亲到深夜也毫无倦意,我却有些坚持不住。母亲见状,便催我早点困,可我上床后,又睡不着了,半睡半醒中,一直听到母亲在喃喃自语,是对燕子,还是对我?

这样的情形每每震惊着我的心灵。本来,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想象到了母亲的晚年生活,也曾精心设计母亲的晚年生活,反复说服她进城,她却斩钉截铁地说:“不去!我不会去做孤魂野鬼的!”

母亲红黑不肯离开山门半步,我们兄妹只有轮流“常回家看看”更多的是三五几天又打电话问问。尽管每次通话中,母亲除了家乡的新鲜事,就是那几句背得滚瓜烂熟的嘱咐:保重身体,干好工作,不要挂念妈妈。更多的是与燕儿的生活趣事……只是,每每提到燕子,我更会忧心忡忡。燕子如果一年四季能与母亲做伴,该多好啊!那些沁甜的话语、青睐的行为,也许能够代替崽女的孝心,给予母亲极大的宽慰和满足。有燕子在,母亲才不会感到寂寞,才不会想入非非,才享有天伦之乐。可是,燕子不可能做到不舍不离,一到秋风萧瑟、树叶飘零时,燕子往南飞走,燕窝变成了空巢,像母亲这样的“空巢老人”,有话找谁去说?有苦向谁去诉呢?

母亲独自生活,让崽女时刻担惊受怕。果然,在她八十大寿那天,《五女拜寿》的花鼓戏还没有唱到“拜寿”,母亲就病倒了。我们强行送母亲进医院检查治疗后,熟悉的医生狠狠地训了我们这些不孝子女一顿,母亲也终于决定跟我们进城,又叹息一声:“唉!生在哪块天,死在哪块地,也是命中注定的……”

临行前,母亲一双脚钉在屋中央,两眼痴呆呆地望着吱吱嘎嘎叫不休的燕子,喃喃道:“燕儿,莫哭,娘拖了一身病,没有退路呀!娘不在,也一样,还是我们的家。千万莫飞走!千万要回来!娘迟早也会回来的,你们要等娘啊……”很久很久,才将一把钥匙交给邻居,千叮咛万嘱咐:“替我看好燕儿!”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家门,走向公厅屋,走出朝门,眼泪汪汪地挥手与乡亲们告别。

母亲前脚刚踏上车门,抬眼照见窗口反射过来的耀眼光芒,突然想起什么来,急忙返回家门口,望着窗户发愣。窗户装的是玻璃,虽然看得清对面的人,却钻不进一丝风。母亲叫我爬上窗台,把窗户顶格的玻璃取下一块来,再给燕子多留一条通道,这才安心地上车。

(本文先后获Cop15筹备工作执行委员会办公室“保护多样之美,共建和谐家园”生物多样性主题征文优秀奖;首届国际生态文学奖散文及散文诗铜奖;2024年“春光杯”当代生态文学大赛一等奖)

曹国选,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郴州市生态环境局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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