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父亲都在疼（组诗）

北国雪屋：《那盏叫父亲的灯》里的雪飘

冰棱的灯芯，咳出白山黑水的星光

你劈开冬夜，用雪喂养火种

雪爬犁，两道熄灭的引信

通往冰层下，你窖藏的春天

松明爆裂，指节炸裂

血珠在向北的瞳孔冰封

睫毛结满霜的雾凇

灯罩，暴风雪拓印的碑文

三十年，雪屋守望成月光基座

我举着这团灼烫穿过极夜

当黑暗如狼群撕咬回忆

总有灯油在骨缝沸腾：

“雪！埋不掉光的五指！”

你喉结滚动的火炭

至今烙伤我的掌纹

女儿已成新灯柱！怀抱

你未燃尽的松脂，照耀

整座雪原，是你拒绝

融化的，目光与叮嘱

秦巴山脉：《父亲》古铜色的地质叠层

沟壑！熔岩冷却的版图

汗珠，滚落！黄金的脸

古铜！季风刻下五十六道

闪电的年轮

你俯身，山脉隆起脊梁

麦芒刺进掌纹，血凝成

弯月上的梯田

草帽下，皱纹是丰收的垄沟

盛满比犁铧更烫的，铁！

夕阳淬炼侧影，影子穿透

岩层中凝固的火山熔浆

当暮色吞没山梁

你站成最沉的秤砣！称量

世代匍匐的，碑重！

我指腹灼烧旧照，山川在

相纸间起伏，父亲

你脸颊的沟壑里，麦粒

仍在爆浆：那金黄的苦！已焊进

我骨髓的，矿脉！

秦淮河畔：《背影》正在攀越月台

青布棉袍裹着，蹒跚的山丘

正攀上月台。石阶硌碎

整个街道与夜晚的弯曲

橘子，太阳滚落

破口的甜味，在铁轨烙下

黑洞！

蒸汽隐忍告别，你搬运自身

如搬运沉重的，饥饿与明天

月台顷刻泪崩，所有铁轨

从你脊背刺出，扎穿

我的眼眶

汽笛撕开晨雾，你缩小成

原点！在平行线尽头凝结

而橘子皮的褶皱里，蛰伏

未说出口的，星爆！

三十年渡轮，酸涩蚀穿喉骨

当汽笛撕裂子夜，我看见

你抱橘子的手，正把整个时代的

站台， 举成，天梯！

黄土高坡：《父辈的旗帜》上的眼眸

高原，旱塬！把脊椎寄托给天空

你眼窝，蓄满风沙的熔岩窖井

犁铧剖开晨昏，血珠渗进

糜子地的，命符！

窑洞油灯舔舐账本，算珠

比星光更烫的！漏洞

老茧在风沙中抬升坡度

每道裂痕都通往

被沙土活埋的！春天

当信天游割开暮色，你瞳孔

升起两盏，永不降落的

马灯

照亮崖畔倒伏的麦穗

也烧穿我课本上，歪斜的

“塬”字

如今我仰望旗帜，山河间

仍有目力，锻打

父亲，你黄土般的凝视里

整个高原，正青铜般

挺起

那永不闭合的望眼

是子孙跋涉的，灯盏！

海峡之侧：《目送》的追随成为父亲

汽笛切开！咸涩的晨光

你站成防波堤！最后的

礁石纪念碑

衣襟翻飞，半面未缝补的

归帆

行囊装满，你眼里的海浪

每一步，踩碎肋骨的

余温

浪花在舷窗结出冰刃，你

渐缩的身影，正被波涛

锻打！成锚

多年后相同渡口，不变的伤痕

坠向海岸线！我忽然

嚼碎你凝固的姿势——

所有目送，都是隐形的

脐带。在潮汐间

搏动！输血

此刻夕光熔铸！两代剪影

沙滩足迹，链成船形

“你召唤我成为儿子！

我追随你成为，父亲！”

当海雾漫过脚踝，咸味在

血脉涨潮——

你体内未熄的灯塔，正从

我掌骨，起锚！上岸！

秦风，本名蒲建雄，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首届天府文学作品奖、苏东坡文学奖、杨万里文学奖、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奖、《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中国第五届徐霞客散文诗歌奖、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奖、意大利梅莱托国际诗歌奖、悉尼国际诗歌节诗人奖。应邀参加第27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著有诗集《独步苍茫》、双语诗集《风斯在下》。《四川诗人》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