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起行囊,凉意西溪
文/彭祖耀
西溪,早就是我和爱人心心念念的消暑好去处。入夏以来,这份向往越发迫切,索性一同背起行囊,直奔那片藏着清凉的山水——西溪的凉意,该是正等着我们呢。
当游览车稳稳地在西溪磐石寨停下,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双脚刚沾地,一股沁人心脾的山风便迎面扑来。这风与田溪村的温润不同,带着山石的硬朗,刮过耳畔时,竟有几分“一夫当关”的气势。导游指着一块爬满青苔的古碑,古碑上的“乾隆御封洞”已被青苔啃得斑驳,指尖抚过边缘那道炮弹擦出的凹痕,像触到一道陈年伤疤。“当年寨里人守着这巨石天险,三个月没让外敌越雷池一步。”导游的声音裹在风里,山风穿过石缝,呜呜地像在应和,倒像是守寨人的呐喊还没散。我抚过粗糙岩壁,指尖触到深浅不一的凿痕,恍惚望见火把在石缝间晃动,听见兵器碰撞的脆响——山风里,除了草木清香,仿佛真藏着先辈守家的浩然正气。
寨门旁的老松斜倚着巨石,皲裂的树干带着雷劈的焦痕,树冠却拧着劲儿往天上钻,松针绿得发亮。“守寨人后嗣栽的,”当地人摩挲着树干,“石缝里的根绞成绳,比谁都活得硬气。”
风穿松针,呜呜如诉——守寨人用溪水煮野菜的烟、月光下补盔甲的线、胜后对山饮米酒的酣,都藏在这声响里。坐在寨门石阶上,看阳光透过松枝在石碑上晃出碎影,忽懂了:西溪的凉,不止是溪风,更是先辈热血焐热的土地,沉淀出的沉静底气。
忽有甜香漫过山风,抬眼时,“天空之镜”已跳入眼帘。客厅那么大的蓝色镜面,云影正慢悠悠地淌,天与地在镜中叠成一片蓝。我好奇地攥着爱人的手跑过去,竹影扫过脚踝,带起一阵凉,风里忽然滚来玫瑰的甜——低头是云在脚下飘,抬头是云在天上游,倒像站在了天地的缝合线,一步踏碎两个世界。“来,坐这儿。”爱人拉我在玫瑰花环里坐下,衣袂沾着细碎的光。
手机镜头对准的瞬间,风携着草木的清冽拂过玫瑰,我们的笑与蓝天白云叠在一处,镜里镜外都是浸着凉意的夏天。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踩在人间的镜面上,还是立于天上的云端里。不用婚纱衬景,这天地为幕、光影为证的一帧,已是我们最美的“婚纱照”。临走时,守镜的工作人员递给我们两杯玫瑰茶,“用晨露泡的,解腻”。茶水下肚,舌尖先是玫瑰的甜,随后便是一股凉意从胃里升上来,像把刚才看见的云影都喝进了心里。
怀着好奇与期待,我们踏上溯溪入口的网绳吊桥。网眼木板刚承住脚,桥身便像被踩疼的鱼,猛地弓起身子左右甩。攥住麻绳时,掌心黏着层湿滑的青苔,忽觉手腕一沉——低头见溪水从网眼冒头,浪珠跳上来啄鼻尖,凉得人打个激灵。
前头有人拾根枯树枝,往桥下溪里一扑,“哗啦”一声,水花顺网眼溅上来,打湿发梢衣襟。他索性来回拨弄,桥身晃得更凶,我们攥绳的手不由得收紧,惊呼声混着溪水叮咚,在谷里荡出清亮回音。脚下网绳忽松忽紧,溪风裹着水汽扑来,带着青苔的腥甜——桥还在晃,笑也跟着颠,跌进这晃晃悠悠的清凉里。
刚进西溪大峡谷,满谷石头先让人挪不开眼:大的如兽似屋,小的像珠像卵,灰麻石或圆或扁,有的如缩颈老龟,有的似饮水牛群,还有的活像悬在崖边的仙桃。我们正啧啧称奇,导游笑着拍了块光溜的石头:“这可是270万年前冰川‘老工匠’的杰作!那会儿地球戴冰帽,第四纪冰川一‘搓揉’,就把石头打磨成这样,扔在这儿当纪念啦——你们看,连碎石都磨得跟玉珠似的,把溪水都逗得绕着它们打转呢!”
伸手抚过石头被岁月磨出的温润弧度,忽然懂了:最坚硬的质地,也会在时光里长出温柔的形状。一汪深潭恰在此时撞入眼,潭水凝着不动,像把千年的绿都酿在里头,水底青石的纹路能数得清。忽有银鱼从石缝溜出,尾鳍扫过石面,带起细浪,震得石菖蒲尖的露水珠“咚”地落进水里——声响刚压过蝉鸣,潭又静了,只剩鳞光在石上慢慢晃,恰是“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的意境。
潭周愈显幽深。岸边古树需两人合抱,枝桠探水,藤蔓垂如瀑,梢头浸在水里荡起涟漪。树桠间鸟巢,雏鸟扑腾落绒毛,随波轻漾如舟。樟树下,青苔被漏下的阳光染透,应了“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幽趣。石缝里青蟹举钳爬,细沙落水,惊得小鱼窜没了影。
溯溪上行几百米,石径蜿蜒,林荫蔽日,地势骤陡处,水声轰然炸响。丈宽水幕从崖顶砸下来,白花花一片撞进潭里,轰鸣震得树影发颤,溅起的水花飘到脸上,凉丝丝的。雾里忽现淡虹,转头见侧崖细瀑顺岩缝淌——有的像撕成条的绸带,缠石下滑;有的像捏细的银线,从石缝挤出来,落地碎成一捧雪。
阳光穿雾,潭面光斑与石影、鱼影搅成流动的画。掬一捧溪水喝得痛快,指缝间细沙簌簌溜走,甘冽直沁心脾。踩进水里,凉意漫过脚踝,细沙挠得脚背发痒。穿红褂的孩童举着网兜追鱼,水花溅在晒红的脸颊上,笑声经溪水一洗,格外清亮。
坐潭边看水,倒有几分明白:撞石时是雷霆,入潭时是温柔;能托红叶作舟,也能磨圆硬石。这水,有力量也有诗意。脚印里盛着山影树绿,也盛着时光的痕。刚柔相济,这便是自然的性情。
过了深潭,踩着溪水磨圆的卵石走,脚心沾着沁凉的水汽。忽有石拱桥从树影里浮出来——正德年间的老桥正卧在溪上,三块条石铺就的桥面被磨得发亮,足痕里嵌着青苔,摸上去凉津津的,像浸了千年的溪水。
桥身爬满绿苔,水从石缝渗出来,顺着苔痕往下淌,倒像石头在冒汗,把千年的凉都沁在里头。许是当年樵夫挑柴走过,木柴擦过石栏时,松脂香裹着山风的清冽漫开;又或是浣衣妇人提篮经过,捣衣杵敲出的“砰砰”声,随溪水温凉的涟漪漫向两岸,惊起檐下燕子掠水而过。
桥基方石咬合,不用一钉一铆,极简线条横越碧水,连投在溪里的影子,都浸着股沉静的凉。
千年来,山洪曾咆哮着啃噬它的身骨,却冲不散石缝里锁着的沁凉;青苔悄悄漫过它的肌理,倒给这份凉添了层温柔的绿意。石缝里藏着岁月的裂纹,桥身依旧挺得笔直,风从拱洞穿过时,都带着溪水滤过的清爽。
那不加雕饰的质朴里,藏着古人的智慧:不求精巧,只守安稳。恰如这西溪的凉,不炽烈,却能穿透时光,在石上、水里、风里,静静洇开一份长久的沁润。
循着溪边小径往前走,忽有“巨石阵”从林间撞入眼帘。直径十几米的巨石,像远古巨人随手撒落的棋子,错落在溪边山坡上,透着股浑莽的气势。
它们各有姿态:有的顶对顶相抵,石缝里钻出丛野菊,黄灿灿的花盘正对着太阳笑;有的肩挨肩相靠,藤蔓从缝里垂下来,缠成道绿帘,风过处簌簌作响;还有三块呈鼎足之势,中间竟撑出片阴凉,竹影在石上晃,倒像壮汉护着个娇娘;最奇的是那片整齐排列的,石与石间距匀匀当当,恍若将军列阵,正等着号声响起。
巨石间隙,修长的翠竹亭亭玉立。雄浑的石与婀娜的竹依偎着,倒像威武的将军牵着浣纱的女子,在岁月里静静站成了刚与柔的模样。
离开巨石阵,沿幽径往谷里走,水声被山风收了去,虫鸣稠得漫过脚踝。忽有欢呼从林隙漏下,转过弯,崖壁上“喊泉谷”三字凿痕嵌着青苔,深潭被巨石环成怀抱,翠得像凝住的绿。
翠竹摇影,芦花漫雪,盘虬松枝探过潭面,把天撑得格外蓝。我与爱人相视而笑,共执话筒时,指腹触到金属网的凉。
“自从与你邂逅的那个秋”,《西溪请留下》的调子刚漫出喉间,泉眼便“腾”地窜起水柱——歌声扬时直冲高枝,落时轻晃着坠,溅起的银圈随涟漪漫开,活像个跟拍的孩童。有人举着手机追拍,镜头里的清凉混着芦花,该要漫到山外去了。
掌声惊飞崖壁山雀,风裹着笑滚过来。那泉柱起落间,正应“注定无法与你说分手”的意。风过,芦花落潭,恰是山水的回信。
下峡谷时,我们扎进湘赣边最长的高空玻璃漂。七彩滑道蜷在山间如游龙,1600米身子绕着林海转。橡皮艇刚冲出去,人便失重般坠,风灌领口时,忽见隧道口的光——急转弯处,水花兜头浇下,衣衫吸饱了凉,暑气顺着裤脚滴进溪里,像把夏天拧干了。滑道在林海与隧道间绕转,刺激裹着草木清冽,倒把西溪的凉都揉进了这场飞驰。
夕阳漫过山头时,我们总忍不住回头望——暮色里的西溪正把最后一缕光揉进溪水,石头轮廓渐模糊,唯那凉还在衣襟指尖明明灭灭。
原来西溪的凉,不止在溪水里。是老松石缝里的气,古桥苔痕渗的汗,泉眼随歌跳的舞,巨石抱竹打的盹。万物缠成一团:水绕石,苔裹桥,时光泡在风里,凉丝丝的,像块化不开的糖。
这场邂逅,早成了掌心的凉,攥着舍不得放。来西溪吧,这里的夏天,会把凉丝丝的美好,刻进你心里。
彭祖耀,高级教师,2022年获评“感动浏阳·十大魅力教师”。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省作协教师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教育学会中小学阅读研究专业委员会会员,国家教学成果本色作文教研联盟学术委员。有作品在省、市级、国家级报刊发表。
来源:红网
作者:彭祖耀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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