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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郑杰:一帧山水的回望

来源:红网 作者:郑杰 编辑:施文 2025-07-10 14:5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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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帧山水的回望

文/郑杰

“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如若山水家族中也有隐者,像古时那些身处江湖之远的“名士”,如诸葛亮躬耕茅庐、陶渊明种豆南山、严子陵垂钓高台、苏东坡遁隐林泉,那么老家湘北周市镇的瓷壶口便不遑多让,可谓妥妥的“山水名士”,它虽养在深闺,鲜为人知,却似一位妩媚女子,枕卧故乡那片绿意绵延山岭的怀抱里,尽展迷人风情,妖娆风姿和隐于世外的神秘。

但凡喜欢户外远足野趣的朋友,向我打听征询可供休闲的理想去处?我也会不假思索地向他们推介此地,凿凿言辞,极尽赞美,语气里总免不了几丝嘚瑟。此处静谧角落景色清幽,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韵味,是方求之不得特别适宜凭阑听雨、消除烦闷、修身养性的好地。

沿山间行走,但见断崖林立,苔痕染绿,古道如蛇,曲径通幽,野花肆意绽放,铺满石径两侧。复往前行,便见流泉飞瀑,碧潭飘雪,浅浅清溪,渔舟归棹惊飞鸥鹭。所经之处,没有都市里的尾气污染,行色匆匆,嘈杂喧嚣,壅塞桎梏,只有高远深邃,羡慕不来的碧蓝天空,茂密葱郁的森林,清澈见底的湖水,棉花般洁白的云朵,长得很厚的芊芊青草和高负氧离子的清新空气。

如果初来乍到,一头撞入其中,你会觉得不枉此行,甚至产生误入的错觉。如果你读过陶翁、李白和常建的诗,你会情不自禁地把“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归园田居》);“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题破山寺后禅院》)这些美词妙句跟这里联系开来,因为诗里描摹的意境具象,在这里皆可复制重现,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这种似曾相识,被包裹的柔软,就像喝高了一头倒在床上盖上厚厚的被子,一觉睡到自然醒的那种味道。

时光漫漶,往事可追,瓷壶口还是家父曾经的工作地,也是我小时候隔三岔五常去的地方。四十多年前,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今不知不觉跨进知天命的门槛,这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仓促匆忙,不得不让人感慨系之。犹记,那时我像一个“跟屁虫”,一到周末或放了寒暑假,就嚷嚷要随父亲一起去瓷壶口,父亲去那里是上班,而我纯粹只为玩耍。

咱家前方有条公路,那时候,路况糟糕,一到下雨天,泥泞纵横,全是车辙痕迹和人畜脚印子,现在已换成一色的沥青路。这条乡村公路是通往父亲单位瓷壶口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周市镇的主干道,贯通镇域全境,弯折起伏,东西走向,绵延十几里,似一条蟒蛇横亘。我出生的村庄梅子冲正好置于这条路的中间位置。

当年情景依稀眼前,父子俩一起出门,然后至村口,踏上那条公路,父亲骑着他的专用坐骑——飞鸽单车,手扶车把,双脚用力蹬车,车如一只轻盈脱兔,在简易山乡公路快速驰奔,坐在车后座上的我,则乐享其成,一边饱览路上风景,一边轻声哼唱《外婆的澎湖湾》这首当时非常流行的歌曲。家里那只长着一身棕毛名为“金狮”的土狗,亦步亦趋,屁颠屁颠跟在我们父子身后,像名忠诚警卫员似的。

除了“金狮”伴我们同行,路上还有一辆辆往来穿梭的农用手扶拖拉机,与我们擦身而过,手扶拖拉机是彼时乡村一道熟稔风景,更是重要运输工具。车辆爬坡时吐出的串串黑烟和卷起的滚滚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气味也格外呛人,父亲和我不敢放肆吸气,只好将口鼻抿着,待黑烟与灰尘弥漫至空中被洁净空气稀释变淡后,再张开口鼻做深呼吸。

到达瓷壶口后,不待父亲将车停稳,我一个鹞子翻身从车后座一跃而下,就往父亲单位办公用房后面的山头上跑,然后小兽似的在那里闹腾整个上午,直到快开中饭,才打道回府。这些山山岭岭的荆棘丛中藏着桑葚、草莓、树莓、黑老虎、红姑娘、甜刺薹(又称糖罐子)等各种野果子。这些好吃的果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农家伢子的最美“零吃”,但吃这些果儿还得讲究学问,它们循着时节出现,果子过早摘下味道酸涩,影响口感,刺激舌觉,须遵从植物生长规律,才能大快朵颐,入口生津,回甘无穷。还有些果儿看似长得玲珑剔透,仪态端庄,卖相不错,其实口蜜腹剑,身藏天然毒素,如果不慎误食,轻则肚子不适,恶心想吐,重则酿成大祸,万劫不复。因此,此类果物,不光人们对它闻之色变,倍加小心,连牛羊这些食草动物也是唯恐不及,敬而远之。

人的一生会跟很多东西发生关联,但这些曾经产生过交集的事物,绝大多数如过眼烟云,仿佛夜空中那些一闪而过的流星,不过是生命里的一朵浪花而已。真正能让你长久地惦念,给过你《廊桥遗梦》那样美好的感觉,想要再去走近的却不多。而瓷壶口就不同了,我跟它的关系如同一对非常相熟的老友,虽然阔别多年,却是需要再去亲近的那种。

以至于近年,只要我回到梅子冲那栋红砖青瓦竹木掩映的老屋,看望腿脚不便、年事已高的母亲,我都会独自一人悄悄绕到家山的旷野间,一边默默发呆,一边朝瓷壶口方位极目远眺。影影绰绰里,那个伴随我少年星空多次出现的地方,无一例外,都会满血复活般地重植到脑回路里,仿佛那些失散碎片被重新拼接,忽然又变得清晰完整立体起来,让我分辨不出是去日还是如今。

往事如风消散,渐行渐远,而记忆从来没有缺席过,记忆是时光的载体和永动机,如影随形、根深蒂固。记忆把我拽到1981年的春天,经县水利局一纸调令,父亲从周市镇水电站来到瓷壶口工作。那天,正值寒假中,父亲带我来到新单位,晚上,他忙完了工作,便点起煤油灯,在办公桌上铺开一个厚厚本子,然后坐下来,在本子上写东西。其时父亲四十出头,还很年轻,衣衫整洁,指甲干净,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他虽然没有受过新式教育,早年却在私塾学堂里浸淫好几年,积攒了一些国学童子功,不仅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像之乎者也、吟诗作赋,写春联楹联诸如此类事,对他来说,也是驾轻就熟,不在话下。

父亲写着,我就站在一边看着,只见他在工作日志扉页上写下一首平水韵《七律·瓷壶口揽胜》的格律诗:“碧岭青山绿水环,湖山相拥似画卷,人间胜境问何处?瓷壶一只入帘前。”彼时,我因年少拘泥于知识面,对这首格律诗,雾里看花,似懂非懂。斯时斯刻,当我端坐书房,再来重温此诗,家父已经不在人世,长眠故乡那片清冷的山岗上。捧着那本斑驳泛黄的旧年日志,我像捧着一件珍贵的宝贝,抑或捧着父亲那段人生,我不由得眼眶潮湿,泪流满面。我已然明白这首诗的大概意思,我也仿若插上了翅膀,跟随这首诗的脉络一同起飞,飞到那片暌违已久的山水之间。

(节选内容,原载于“湖南生态文学”微信公众号)

郑杰,供职公安工作,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文艺》《啄木鸟》《湘江文艺》《湖南文学》《散文百家》《解放军报》《人民公安报》等报刊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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