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余年行

文/张毅龙

我熄了办公室的灯，收拾着抽屉里零碎的物事，纸笔、电话本、U盘、几本翻旧了的册子，收拾着书柜里各式各样的书籍……这些皆是我近四十年公务生涯的“见证者”。窗外马路依然喧嚣，而我心下却意外地平静，因知此番离去，非为终结，实乃向那生机盎然的自然山川启程。

退休之乐，大抵在于时光之归属终于归于自己。我不再需要于案牍间撰写公文、填写表格，而是可以晨起看天蓝草木日当空，地绿江河水向东。初时数日，竟有些不习惯，仿佛久系之舟忽解缆，荡漾不知何往。然而很快，山川便向我展开了怀抱。

我最爱在雨后踱向公园或城郊小林。雨洗过的林子，翠色逼人，泥土的气息裹着花草的清香，竟使人生出醉意。风前谷静醉花前，古人所言不虚。在这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延展了，我可以细细地看一只蜗牛爬过湿漉漉的叶片，可以静听远处隐约的莺声啼啭。这与我过去在会议室内掐表计算分秒何啻天壤之别。

妻常陪我同行。我们已是鬓发渐斑的伴侣，却在这些漫步中仿佛重回少年。她指着柳岸边的园林，告诉我何处的花开得最好；我则为她解释所见草木的名目特性——这都是我往日翻阅植物图谱所得，直到今日方得实地指认。我们聊今毓秀江南雨，说古凝辉塞北风，话语间不复有年轻时的急躁，而是多了几分从容与相知。

家中书房将成我的天地。展卷能知吟岁序，铺笺可绘度余年，此话果然不虚。我将往年无暇细读的卷帙诗文集逐一取出，在阳光充足的窗前慢慢咀嚼。有时读到妙处，便提笔在笺纸上写些感想，不在乎文辞工拙，但求心意通达。笔墨无声绘锦笺，然而其中乐趣，唯有自己知道最为真切。

偶尔有老友来访，我便会泡上一壶好茶，取出去岁收藏的龙井，与他们在院中杨青远望已成荫的树下小坐。我们不再谈论职务职称升迁，而是海阔天空，聊缕缕苍山、绿水滨地、故旧轶事……有时兴起，便抬步哼唱，手舞足蹈，或奏一首不再时髦却深藏记忆的曲调。风韵祥光伴月眠，这样的夜晚，星星似乎也格外明亮。

人生落落诗词意，岁序融融翰墨情。我始知退休并非事业的终点，而是另一种生活的起点。在这里，没有竞争与焦虑，只有极目遐游思渺渺、开怀骋望步匆匆的自在。每一个清晨都不必匆忙，每一个黄昏都可以细细品味。

我常坐在窗前，看外面绿野花木的景象，心中满满的皆是感激。感激这生活赐我的安宁时刻，感激能与相爱之人共度余年，感激虽然行将寒霜玉白菊花黄，却仍有冷露天清桂花香的四季轮回。

自许人间凝岁月，何妨笔下话沧桑。我这支笔还要继续写下去，写尽这怡情爽性的退休时光，写给所有即将步入此境的人们——人生最好的年华，或许才刚刚开始。

张毅龙，男，湖南人，务过农、做过工、教过书，习作发表于较多媒体平台。